她让马夫停在了城西一处院子前,带着苦豆敲响了院门。
来开门的是个年轻男人,柳眉细眼,清秀得过分反而看着有些油气。
“玉小......谢夫人......”那男人磕巴了一声,向玉问泉行礼。
“何师傅在吗?”玉问泉并不废话,开门见山道。
男人抹了把通红的眼眶,让了让身子道:“师父他......”
玉问泉的目光穿过男人让开的缝隙往里去,前厅挂着白布,院子中间停了一口棺材。
“师父走之前特地叮嘱了,不让告诉谢夫人......”男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颤着手递了一封信给玉问泉,“这信是师父留给我们师兄弟的,是他老人家最后的东西了......”
玉问泉接过信看了看,都是对徒弟们的谆谆教诲,只在信的最后几行提到了玉家。
“我在玉家管账多年,老爷夫人待我如挚友,从未苛待、凌辱,且玉家账簿清清白白,绝无贪污受贿之事,我愿以名声担保。若是有人问起,尔等只管如信中所说相告,切勿因胆小怯懦而失吐露真相之机会!”
玉问泉将信叠好,还给男人。
院中的棺材已钉上了,玉问泉看不见故人,只能跪下,朝棺材磕了三个响头。
苦豆看着从来都是仪容端庄的玉问泉跪下,一身红色嫁衣铺落在地,墙上檐下挂的是白,她额上却落下一抹土灰。
“这里怎么只有你一人守灵?”玉问泉起身后顿了顿,发觉苦豆并没有那样好的眼色给她递帕子,于是自己取出帕子擦了擦额头,而后问男人。
男人抹了把眼泪道:“师父临走前,给师兄弟们分了盘缠,让他们各自归家了......我没有家,我是师父捡来的,随师父姓,叫何且步,如今师父走了,把院子留给我,我便在这儿给师父办后事......”
“你会算账吗?”玉问泉道,她今日来,原是想找回玉家遣散的账房先生,眼下他走了,便打算聘他的弟子,想来师父为人正直、精通算术,徒弟并不会太差。
果然,她在问了何且步几句后,便知晓他在做账上已得了他师父的精髓。
“待你将何老的后事料理完了,便来谢府寻我,衡星街的谢府。”玉问泉叮嘱道。
何且步认真点头,两条细长的眼睛哭得红肿不堪,已有些睁不开了。
玉问泉不多打扰,带着苦豆出了院子。
上了马车,苦豆原以为这就要回府,没想到玉问泉报了个成衣铺子的名,让马夫去铺子。
他抓耳挠腮、如坐针毡——谢之翎说了,她聘到了账房先生就回府的,怎么又忽然要去成衣铺子了?
玉问泉看苦豆一刻都停不下来,便开口道:“身上痒就用开水烫,再坐不安稳就下车跟着跑。”
苦豆闻言立刻僵住不动了——她果然是恶鬼,不然怎么会用开水烫人皮呢?
玉问泉见他安分了,便不再开口吓唬孩子,而是闭目养神起来。
一路沉默着到了成衣铺子,玉问泉直接进了小屋子,让伙计去喊掌柜过来。
成衣铺子的掌柜是个女子,年纪与玉问泉一般大。
她穿金戴银,好不气派,加上面容姣好、体态婀娜,一进门便让人挪不开眼。
“怎么赶着今日过来了?”女人嗔怪了玉问泉一句。
“今日怎么了?铺子里有贵客?”玉问泉不解。
女人转动眼珠瞥了苦豆一眼,不说话。
玉问泉见状,摆手道:“这位是锦花阁的掌柜顾巧巧,这是......谢府的管家,苦豆。”
“苦豆?”谢巧巧转过脸正眼去看苦豆,笑道,“名字真可爱。”
苦豆被夸得挠了挠泛红的脸,小声道:“姐姐。”
顾巧巧应了一声,又转过去看玉问泉,似是在等她说话。
“但说无妨。”玉问泉坦荡道,她与谢之翎已经说开了,自己的事没什么不能传道谢之翎的耳朵里去的。
顾巧巧挑了挑眉,道:“今日确实不巧,韩大人在铺子里呢。”
“韩仕佳?”玉问泉道。
“嗯,方才招待他时,还听他骂骂咧咧的,说什么昨日喝酒遇上你,晦气得不行。”
真是冤家路窄。
玉问泉蹙眉,身上的嫁衣都穿脏了,她只是想来买两件衣裳,怎么就又遇上韩仕佳了......
“我不出去了,你挑几件衣裳给我带走便好。”谢之翎不在,玉问泉不想与韩仕佳硬碰硬。
“行。”顾巧巧应着,转身要去喊伙计,一开门却便被闯进来的人一把推开。
几个家仆模样的男人冲进了小屋子,韩仕佳紧随其后。
“我说顾老板怎么忽然扔下我走了,原来是谢夫人大驾光临啊!”
进屋子的家仆们将玉问泉与苦豆包围,她数了数了,有八个家仆,又瞥了一眼孤身站在自己身旁的苦豆,心道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