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湛宁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不是小情人,也没有爱惨了。湛宁心道。
传言总是荒谬到让人想笑。
他们根本不了解纪舟元。
这人时时刻刻都是矜贵绅士的模样,同那些女模特逢场作戏也就罢了,怎么可能真的对一个少年下手?
“笑什么?”纪舟元忽然转身,低声问。
湛宁抿着嘴摇头,为了避免纪舟元怀疑,还指了指一旁刚上的红丝绒蛋糕。
“想吃那个?”
湛宁应了一声,“我先过去,一会儿来找你。”
“好,别跑太远。”纪舟元这边还有撇不开的应酬,两人仅仅对话了几句,就又有人端着红酒杯满脸堆笑地挤过来。
湛宁偷偷溜向摆放甜品的柜台。
橘黄色的灯光下,就连最平平无奇的奶油蛋糕都多了一抹所谓的欧式贵族风味。
湛宁拿起一块放在嘴里,两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墙角,逐渐放空。
小情人。
噗。
小情人。
三个字久久挥之不去。
原来当时的狗仔新闻被撤掉,谣言却还在传,只是湛宁不知情。
湛宁一遍一遍在心里重复那个让人烦躁的词,态度却逐渐变了。忽地抬头,恰看见纪舟元的侧脸。
灯光勾勒出男人雕塑般完美的轮廓,越发显得鼻梁高挺、身材高大。
纪舟元今天特地打了摩丝,发丝一丝不苟地向后梳着,显得很精神,却不会不近人情。
小情人。
纪舟元的小情人。
忽然觉得,如果真的是,那也不赖。
最好是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都这么说,他是他唯一的小情人。
这样的想法仅仅存在了一秒。
湛宁还是不喜欢小情人这个词,又或者说,不屑于此。
太轻浮,太随意,根本形容不了他和纪舟元的关系。
好像他随时会被丢弃或者换掉一样。
“你好?”
湛宁的视线忽然被另一个人挡住了。
少年与湛宁年纪相仿,有着很扎眼的金发和让人过目不忘的长相。典型的西方美男,碧蓝的眼睛和高挺到夸张的眉骨鼻梁。
“我们,有,缘分,很多。”金发少年用蹩脚的汉语说,“我叫莱纳德,你呢?”
“生煎包。”湛宁饿得厉害。
闻言,男孩只是傻笑。“生煎包,很可爱。”
他的中文磕磕绊绊,“生煎包”说得好像是“僧捡包”。
湛宁见这人把自己随口胡诌的名字当真,有些尴尬。
莱纳德说,“我来研学,这边,和我父亲。”
“和你的父亲来这边研学?”湛宁忍不住纠正。
“对,谢谢你。”莱纳德笑得更开心了,“你的中文正好。”
“‘真’好,唉,算了。”湛宁用余光打量纪舟元,发现后者似乎正也不时望向自己的方向。他随口敷衍莱纳德道,“你的中文也不错。”
“谢谢你!”莱纳德很开心。
“他们说,你是纪的……”莱纳德似乎在思考那个词语,“lover?可你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
话音刚落,湛宁从之前传来老鼠声的方向又听到窃窃私语。
他皱眉转过身,却发现竟是换了一波人,最大的似乎也就十七八岁的模样。
“哈哈,傻子居然真的去说了。”
“你看那个土包子的表情,像是要打人的……纪叔叔怎么会把这种人留在身边啊,还是个男的,啧……”
他们判断错了,湛宁其实并不想打人。
听到这些话后,他只是想把这些人关进笼子里,吊起来,吊在大厅中央像猴子一样供人观赏耻笑,就像他们现在在嗤笑他一样。
如果说少年埋在内心深处的名为自卑的情绪像一张网,这些人的话无疑是用火把网点燃了——他花了两年,才好不容易藏起来的,他以为这样就看不见了,就可以理所应当地和纪舟元并肩站着了。
他知道牛排不能吃全熟,他知道刀叉应该怎么用,他知道怎么跳华尔兹,他知道这些人用等同别人一月工资的金额打赏服务员。他全都知道。可这些似乎还是和他没有关系。
他来自小镇,他属于皲裂的土地,他本应该穿上房东儿子送的旧衣服,和那些他看不起的人站在一起,找一份不体面但勉强能够糊口的工作,日复一日。
但他没有。说他幸运也好,不幸也罢,总之是和那些人不一样了。
高傲又自卑,一边瞧不起别人一边被瞧不起,活该,但又不甘心,别扭得要命。
湛宁再次看向纪舟元。
男人还是站在那里,光照在他身上,被中间放红酒的架子隔开。湛宁所处的地方是暗色的。
土包子,小情人。
中间隔了好深好远的鸿沟。
湛宁甚至不敢幻想“恋人”这个词。
没关系的,这事影响不到纪舟元什么,也影响不到他。
人都有嘴,但有的人嘴里说出来的不是话。
湛宁吸了口气,转过身不再理会莱纳德。
他大口大口把甜品往嘴里塞,想借此将堵在喉咙的怨气压下去,手有些发抖。
“你不开心?lover对你来讲是很坏的词吗?纪是很好的人,你也很好,你们很……”莱纳德想说“般配”,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这个词。
这洋人……一点最基础的察言观色本事都没有。
湛宁抓起一旁的杯子,仰头,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得见底。
他的耐心耗尽,开始烦躁起来,可他一转身,看见莱纳德一脸无辜的脸,又没办法骂得太过分——一来把他骂哭了不好收场,还很可能给纪舟元添麻烦,二来太复杂的话他听不懂,无疑是拳头打在棉花上。
“你的中文很烂很烂。”湛宁凑近莱纳德,在他耳畔轻声道。
如湛宁的愿,莱纳德愣住了。
湛宁则用手帕擦了擦嘴,不管不顾地回到纪舟元身后。
“纪先生,他过来了,似乎遇到什么生气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