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

天上突然下起了瓢泼血雨，倾盆而下。

被打湿的小蘑菇再度歪了歪脑袋，他站了起来，小脚跨进了田野，淌入湍急的血溪，踩断了魑魅鬼笑的蠕白稻梗，来到腐烂阴冷的蛙蛙地，在一片呱声中找到了最能叭叭的那只。

他回来了。

带回来了三根稻梗和一只超级大腐蛙，他用一根稻梗将蛙蛙的血盆大口撑开，用剩下的两根做支撑，就立起了一把绿皮红底的蛙蛙伞。

他依偎着对方，一起在蛙蛙伞下躲雨。

又是一段飞逝的时光。

那个蜷缩的身影最终动了。

没有抬起头，没有回应，只是伸出了一只破烂的小手，缓缓地指向田埂延伸的方向。

小蘑菇呆呆地用无神的眼眸沿着指尖望过去，过了很久，才反应出来对方的意思——沿着这个方向，离开。

小笨蛋脑袋接收到了信息，但有点过载，他迈开小脚，迟滞地走了一段路后才发现，身边没有另一个身影。

他回过头。

那个身影依旧孤寂地停留在原地。

“猪猪？”

没有得到回应，他又回来了，依偎着她——如同他不曾离开过。

“吼——”

白色丧尸熊的嘶吼最终打破了宁静。

小蘑菇本能有些害怕，但他还是站了起来，从已经风干成皮的蛙蛙身上抽出了阴冷鬼笑的稻梗，小脚第二次离开田埂，踏入了田野。

这只丧尸熊如小山般巍峨，浑浊稠白的眼球甚至比小团子还大。

但小蘑菇脑子笨，不懂退避，直直地送上门，妄图驱逐对方。

白色丧尸熊流着恶臭涎水咬上来，即将一口将他吞吃入腹，但此刻，小蘑菇却怔愣住了。

因为夜空的北斗星芒划破黑夜，正在缓缓坠落。

——星星，会掉下来吗？

他迟缓地想道。

我好像，要被星星吃掉了。

——这是他即将被光芒吞噬时最后的想法。

就在这时，一只破烂冰凉的小手倏地出现，抓住了他……

*

两只小小的身影赤着脚走在无穷无尽的田埂中。

她们停了下来。

再回神时，已然成了断了翼的牛状蜜蜂，艰难地从地中冒出，嗡嗡地鸣泣，一抬头，正看见两只小小身影从头上踏过。

她们好似分裂成了两半。

一半，随着牛状蜜蜂永远地停留在了悲鸣的过去，一半，又随着小小的身影走向了永无尽头的前方。

有时她们成了光芒永不熄灭的夜尾蝎，没日没夜，燃烧生命点亮尾巴，唯恐光芒熄灭，族群再也找不到失落的自己。

然后小小的身影迈过了光芒燃尽只余灰烬的蝎子。

有时，她们成了肚子垂落在体外的星星，胃部是它们最后的感知器官了，它们忍着剧痛将肚子拉长成绵延无尽的肠，化作触须遍布世界，却始终也没有寻到记忆中的味道。

小小的身影一直在往前走。

失去方向的向阳花、无法化蝶的猫猫虫、火烧海洋的绿藻、左冲右撞支离破碎的玻璃狗蛾、生命稍纵即逝的镜语浮鱼……

她们曾经脚趾沾满腥湿黑色的泥土，如同在腐烂中生长的霉菌黑斑，又似死去的血液埋葬在人皮之下，所到之处，哀鸿遍野。

也曾经展开遮天蔽日的羽翼，在海中尽情遨游，蜿蜒的背鳍划过长空，最终坠落而亡……

光影离析、幻辉离散。

这条长长的、无尽的田埂，如同一条轴，映射出无数诡谲怪诞的生命。

它们在哀泣。

它们失去了故乡。

那里有栖息地、有族群、有繁衍、有记忆，有过去……唯独没有它们。

她们一半在前进，一半成为了这些怪诞生命，永远留在了过去。

倏地，其中一个小小的身影停了下来，而小团子对此毫无察觉，还在不停往前走。

过了很久很久，他终于察觉到了对方的停留。

“猪、猪？”

【这里，是我的终点。】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她的话语。

他晃了晃头顶的小蘑菇，呆头呆脑地抬起小脚，想要往回走。

【不要回头。】

那个小小的身影微微摇了摇头，无声地说道——

【这里，才是你真正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