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骁脸颊生疼,人却沉默了。
她扭过头,白色纱布在脑后招展,她静静望着传来窸窸窣窣走路和断断续续咒骂的方向,迎着林间茫茫白雾抬手放出一枪。
这枪重量轻,她用着称手,50米内几乎弹无虚发指哪打哪。孟图南这举重若轻的一枪从领头男子的咽喉处射入,后颈子处飞出,然后没入树干。
程骁的视线久久不能收回,这一枪,是运气加持了吗?
孟图南没有去管那颗子弹的去向,咬牙克制着身体的颤抖,沉声道:“还不走,等叙旧吗?”
程骁心梗,多好的姑娘,怎么就长了嘴。
他二人,一个两只手都不能用的残废,一个蒙眼毒发的瞎子,在这密林里走得举步维艰。
很快,余下的两个人追了上来,因为忌惮方才单位那一枪而不敢跟得太近,只好仗着子弹多乱放枪。
那破风的子弹擦着耳畔飞过,打在树枝,山体,程骁将她死死压在身下,静待他们的弹匣打光。但短短的一分多钟,对程骁而言却过得比自己前二十六年都漫长。
他想过日后选个怎样的姑娘经营一段婚姻,不必太漂亮,但要温柔娴静,笑起来像无害的茉莉花。他下了班能回家吃媳妇儿亲手煮的菜,看媳妇儿哄孩子睡在卧室,他在书房工作,月色总如银,他公务出差,三月半年的都不必分出心思挂怀。
不仅自己,他觉得大院出来的孩子,包括凌峥嵘都和自己一样的择偶标准。
但最后,怎会甘心沉沦在一个美得扎眼,性子又冷又烈的姑娘身上呢?
她不会守在家里做饭看家顾好大后方,她有热爱的事业,她有要实现的梦想,她敢孤身远渡重洋,她敢与强权一撄锋芒。
她敢打男人巴掌,毫不留情,从不怕道阻且长,她相信书上说的行则将至。
程骁胸腔里浸满了笑意,生平第一次觉得人生如此有趣。唯一的错处,就是下手慢了,她已是凌峥嵘认定的女人。他晚了一步,就失去了立场。
程骁想,如果今日非死不可,他竟矫情地希望自己是为了保护这个姑娘而亡。
只有这样,这个姑娘往后余生无论过得多么顺遂,心底里总有一块地方留给自己,夜深人静时想起会觉得遗憾,终其一生无法弥补的抱憾。
孟图南哪里知道他这种龌龊的心思,耳畔听得单发枪响,扭过头来,程骁的嘴巴就在她耳边,险些碰到。程骁眸子幽暗,声线沙哑低沉,“他们没子弹了,九点钟方向。”
孟图南将手臂架在他肩头,粗粗看了一眼就扣下了扳机。
顺着风刮来的方向,隐约听见一句不雅地咒骂声。程骁知道得手了,嘴角弯着,满眼疑惑,“你练过?哪天比一比?”
程骁哪里知道,压着护在身下的姑娘已痛得无法视物,她这一枪是运气使然,但她不能说,不能扼杀任何活下去的希望。
“好。”少女含糊地应了声后枪也脱了手。
程骁清晰地感受到她不能抑制地颤抖,而身后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悄无声息地爬起来躲在树下,看着面包国长相的男人在见到躺在地上的少女时眼底的惊艳,就在他伸出手去摸孟图南的大腿时,程骁飞起一脚踢在他头上,将人一脚踢飞了出去。
亲见着那男人滚落至路边,程骁心念一动,俯身忍着疼将孟图南抱紧,看准那男人滚下去的路径,一咬牙也跟着滚了下去。
程骁无比庆幸她穿着沈光的飞行服,厚重又耐磨,寻常石砾和枝丫都划不破,还能缓冲,最大限度保护了孟图南的安全。
这从山上往下滚的举动带来的冲击十分巨大,孟图南被迫短暂地对外界产生了反应,在两人滚在路边时清醒过来。
程骁咬着牙将她从地上打横抱起来,手臂的弹孔处鲜血往下滴成了一条血线,孟图南乖巧地靠在他胸膛,散落的黑色长发猎猎飞舞将她的脸庞遮去大半,她垂着手腕将枪口抵在早一步滚落的男人脑袋上。
程骁斯文的面庞满是冷意,他抬起一只脚踩在他胸膛的胸膛防止他绝境时暴起伤人,孟图南覆眼白纱被风吹起拂过程骁的下颚,正欲扣动扳机时,蜿蜒的道路上忽然出现光亮。
速度极快,不过几秒的时间,车队便急刹着停在他们面前。
闪亮的远光灯打在他二人后背,勾勒出黑暗中身披金光的一对男女。
齐干事被这一幕震撼地灵魂都止不住地激荡,这是多么难得的暴力美学啊,他毫不犹豫地举起相机按下快门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