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公子浑然不知危机将至,面上羞赧地松开少女的手腕,见她轻颤,单以为是冻着了使然,正想要脱掉外套,却见少女猛地站起身跑了几步要往大树上撞去。
叶小公子眼疾手快一把抱住她的腰身往回拖,孟图南本能曲肘击后击,正中他的小腹。他疼得眼泪都冒出来了也没松开,保镖一把扔了录像机跑过来与他合力将人制服。
这一通折腾下来,孟图南渐渐脱力,垂头坐回原位。
叶小公子亦不顾保镖的劝告,仍固执地坐在她身边,轻声细语却温柔坚定,“我知道,国内作风保守,一个女孩子遭遇了这种事名声就坏了。但清白怎么能和性命相提并论呢?你能一眼认出天上的星座,一定受过高等教育,思想就更不能迂腐了。”
“我最厌恶的就是受害者有罪论以及受害者羞辱论,分明是犯罪者的人为加害,是主观故意的犯罪行为,却企图通过性别来混淆犯罪,是一种心思歹毒的逻辑骗局。”
“你若是寻死,岂不就叫坏人得逞了?”
叶小公子碎碎念着,“如果你母亲知道你的境遇该多难过啊,她所求不多,你能活着就够了。你就当做这是一场噩梦,梦醒了还可以换个地方继续生活。”
孟图南已然神志不明,思维紊乱,陷入似幻非真的封闭世界。她甚至真的因为叶小公子的念叨而看到了自己的母亲,举着一把纸伞站在桥上,漫天雨丝蒙蒙中她一边跺脚一边用着吴侬软语咒骂着。
少女闭上眼,清泪打湿睫毛,叫叶家小公子惊慌失措,顿时缄口。
孟图南轻叹一声,幽幽细语呢喃道:“我母亲会心疼吗?”
“当然,天下无不爱子女的父母。”
少女微微笑着,“我母亲生我的时候正值梅雨连绵,回南天的潮湿浸透了她的半生。”
少女脸上忽然透出无助和脆弱,被什么紧紧拽着挣不开,她闭上眼,痛苦道:“第三年的梅雨季,她决意要走,带着我乘了很久的车,走了很远的路,她牵着我的手一直走,因为有她牵着手,倒不觉得累,只觉风景很多,处处都奇妙。”
“可是。”孟图南猛地用力锤着自己的脑袋,咚咚咚地声音落在叶小公子耳中不亚于重槌击缶,他一把攥住她的两只手腕,阻止她的自残行为。但用力过度,竟将人拉进了怀里。她的脸贴在他的胸膛,闷闷的湿意和热热单的呼吸烫得他又一把将人推开。
孟图南被他这么一推就趴在地上,手掌登时蹭破了皮见了红。她茫然不解地看着叶小公子,叶小公子面色赧然,又手忙脚乱地将她扶起来。
这样的沉默忽然有些尴尬,叶小公子轻咳一声,幽幽开口道:“不好意思,我刚才不是故意的。疼吗?”
孟图南现在的痛意叫嚣着,蹿行着,只掌心这点伤口委实算不得什么。她仰着头,任发丝在肩背散乱纠结,她却毫不在意笑着,半眯着眼,神情清冷又危险。
“傻瓜,骗你的。我十月的生日,我的户口本上早改成秋高气爽,朗朗艳阳的好日子了。”
叶小公子抿着唇,满心满眼都是心疼和无措,他心思百转千回,恍然明白过来她话里的意思,心脏便被这句话瞬间扎中靶心!
孟图南见他没有恼恨的神情,顿时阴沉下脸来。静默了许久,猛地扯了把绸缎般顺滑的长发,眯起的眼里满是凶光。
“青草湖中万里程,黄梅雨里一人行。后来没有她牵着我的手,我也一个人走了很远的路。她哪里是厌恶江南的梅雨季,她从来厌恶的是我的生日!”
叶小公子垂下眼眸,遮住里头自己都没发觉的心疼,却更多的是疑惑。这么悲惨的身世,难道是京都哪家叔伯下乡的时候对糟糠之妻和幼子始乱终弃了?
这么一琢磨,还真有可能。
他不由眼眸又沉了沉,三岁的幼童被抛弃后的生活可想而知会有多么艰难。他侧身挡住寒风,虚虚揽着她的肩头却说不出半句安慰的话来。
而这边,强忍滔天痛意的孟图南压根不关心外界,她只是疼狠了,否则绝不会提这些过往。但今夜太疼了,风也凌冽,一颗心像个破洞的口袋呼呼漏着风,又或许是这个青年骨子里散发出的温柔和温暖的胸膛,都叫她在无法逃脱的疼痛中得到了可以短暂停泊的喘息之机。她便可耻地,放纵了自己沉溺过去。
保镖震惊极了,叶小公子不是洁癖吗?不是洁身自好吗?不是不到而立之间绝无心思考虑情爱之事吗?这,这下刀子都压不下来的嘴角是怎么回事?叶大小姐说过,嘴巴可以骗人,但眼神不会,叶少这低头看人家姑娘的眼神委实算不上清白啊,这要被人看见了,长满嘴都说不清了。
他拼命咳嗽起来,咳得叶小公子面上一红,挪开了视线。
叶小公子眉眼都是柔情,低低轻语道:“想必这些年你过得很辛苦,虽然我不赞同感谢苦难带来的磨砺,但已经受了,也没办法改变。可是日子长着呢,以后会有人站在空缺的位置,给你满满的爱。”
他耳根子红得滴血,心思微动,又笑了笑,“我自小在国外长大,接受的教育和国内不大一样,但我也知道一个女孩子遇到了这种祸事有多糟糕,被害者反倒受其害。如果你不介意,等案子查清了你可愿意和我一块工作,我这边有个职位空缺……”
叶小公子抿紧唇止住话头,猛地刹车深怕自己说的太多反倒引人厌恶。
保镖颤巍巍开口道:“叶少,你冷静点,她来路不明,背景也没调查过,怎么能跟在你身边?”
“别……”保镖一脸的欲言又止,别被美色迷惑啊!这姑娘现在是又美又惨又柔弱,完全激发了叶小公子的保护欲啊!
可这姑娘饶是再美,却也刚失了清白,叶少怎能和她牵扯不清?还有那脸,就是伤口恢复了难说会留下多大的疤痕,再美的花瓶碎过粘起来也不是从前洁白无瑕的东西了!
保镖脑子转地飞快,他得夫人授意,平日里不知帮叶少挡过多少桃花,这活儿他熟得很,探身过去道:“叶少,不如我现在就背她往镇上走吧,二三十里路的事,天不亮就能送诊所了。您千万藏好,等我回来接您。”
叶小公子挑眉看他,没有说话。
保镖讪讪道:“我这不是看这姑娘刚被强-迫过,怕身上有伤,这么拖着怕拖出事来。”
叶小公子的脸色冷了下去。
保镖知他不高兴了,不敢再言语。
又过了片刻,孟图南逐渐颤抖起来,止不住地抖着,嘴角开始咯血,一双眼黯淡无光,神志涣散,惊得叶小公子一把将人揽住,急切唤她,“姑娘,姑娘?”
与之呼应的是汽车疾驰而来的轰鸣声,那种发动机被迫高速超负荷运作到极限的机械咬合在这旷达又寂静的村落里不亚于被炮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