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就像走马灯一样,快速的旋转,追溯到某一个片段。
时至今日,纪纾仍然会时不时梦见那个电闪雷鸣的暴雨天,在那个仿佛镶满了钻石珠宝的大别墅里,一双爆着青筋的手抓起了桌上的花瓶,朝地上瘫坐着的瘦弱身躯狠狠砸了过去。
年幼的纪纾悄悄的趴在房间门缝里看,他的瞳孔因恐惧而放大,只见那个被击中了头部的女人倒在地上,用力的喘着粗气,头颅贴着的那块瓷砖渐渐地蔓延出鲜血。
纪纾在课本里学到,爸爸妈妈陪小朋友一起去游乐园,一起去吃麦当劳,一起去逛商场,但这些是他从来都没有经历过的。
每天放学从学校出来,校门口挤满了来接孩子的家长,只有纪纾一个人默默的穿过所有家长,独自一人回家。
别的同学回到家就可以马上吃到家人准备的香甜可口的下午茶,再晚一点就能吃上香喷喷的晚饭。
纪纾不一样,他几乎每天回到家,都会看见富丽堂皇但一片狼藉的客厅。东倒西歪的椅子,地板上到处都是泛着光的玻璃碎片,撒了一地的水果和锅碗瓢盆,往里走或许还能看见一些血迹。
沙发上的男人懒洋洋的躺在沙发上抽烟,见纪纾放学回来了,立马浮现出慈祥的笑容,连忙起身来,小跑到儿子面前蹲下,扶住他娇小的肩膀:“小纾回来啦,今天上学累不累啊?”
男人的声音低沉温和,笑容灿烂和煦,好像身后的残局与他无关一样。
可纪纾只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啤酒气,还有一股难以描述的恶臭味。
看来他生意又不顺利了,回到家就拿妈妈出气。
他直勾勾的凝视着眼前这个和自己长得有几分相似的男人,小小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男人抬手就要揉他的脑袋,他下意识避开。
“你怎么跟你妈一个样啊?”男人面无表情的再度扶住他的肩膀,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在男人迅速转变成愤怒的表情时,他已经被男人踹出了大老远。
小小的身体一路滑向了大门,然后头部重重的撞在木质的门板上。
闷重的撞击声和男人的嘶吼声伴随着女人的惊呼声,还有快步下楼梯的声音,在男人转身抄起茶几上的烟灰缸砸在地上时,女人已经冲到了门前,紧紧的抱住了纪纾。
纪纾整个头缩在母亲的怀里,不敢抬起头看发生了什么,只感觉死死箍着自己的躯体正一下一下剧烈的震动着,是那个男人一下一下的踹着母亲的背部。
纪纾努力克制住自己叫出声来的欲望,紧紧的闭着眼睛。父亲很少打骂他,但他深知被脚踹,被罐子砸,被踩在地板上碾压的痛觉有多么生不如死。
后来母亲终于死了,在他小升初考试之际。
那天下着暴雨,雷声轰鸣。一到下雨天放学就会堵塞,黑压压的人群塞在一起,就像罐头里挤的密不透风的沙丁鱼。
他连母亲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还是在考完最后一场大考后走出校门,看见许久未见的外婆,撑着一把黑色雨伞站在那等他,接着晃晃悠悠的走过来,用粗糙的手掌摸着他的脸说:“小纾,从今天开始你就回外婆家住,好不好?”
他一听可以离开那个压抑的家了,当即乐开了花:“好啊,我最喜欢去外婆家住了!”
可是他突然想到了千疮百孔的妈妈,又软下了声音问:“外婆,我们可不可以把妈妈一起带走?”
“妈妈啊……”
老人家的声音染上了一抹哭腔。
“妈妈已经在外婆家等着你啦。”
坐车来到外婆家的房子后,纪纾激动的推开门跑进大厅,到处寻找母亲的身影,想要跟她说我们终于摆脱了那个该死的家,却哪里都找不到,喊得再大声也没有得到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