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家门口。
又去敲燕招月的门。美术馆开业这天燕招月请了假,如果她猜想得不错,这天肯定没有过完。
该不会这天永远无法结束……
感觉,也无所谓?
在没有时间的地方,过哪天不是过?那么斤斤计较好像也没好处。
不,是本来就没好处吧!
房门里有跑步声传来,还有东西滚来滚去的声音。燕招月不知踢到了什么,房门咚!响一声,很快被打开。
燕招月闪现在门前,想给又一个大大拥抱,脚下障碍物阻断前进,差点再次摔倒。
一个圆溜溜的东西穿过走廊护栏滚出去。
往里看。
燕招月家里,堆满食材。
食材已经超过玄关门口,随着开门满溢而出。
「……」算了。反正楼下谁被砸一下也不会死。
又在这个瞬间明白,几天以来没动静的燕招月去了哪里。
估计是哪也没去,一直在集市上或者商会重复买东西。
……不行。
还是不行。
这天再多来几次,她的隔壁就会因食材腐烂发臭。
又委婉询问:「你去了好几次卖东西的地方?」
燕招月自己也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后知后觉反问:「我怎么……是不是一直在买东西?」
又猛点头。一开始买的那批估计快臭了。
「不说这个,快看!我买到好东西!」燕招月兴奋地拉着她下楼来到空地,拿出一个小方块。
瞬间。
只是瞬间。
空地上出现好几组成套餐桌和座椅,仔细看,还有烹饪工具。完全是野炊组合。
……有如变魔术。
就这么出现了。
「在哪买的?」又不动声色问。
「不是商会的机器商品吗?」燕招月在空地上围绕她的战利品快乐转圈,「很便宜的!」
望着燕招月诚挚眼神和被耍几天茫然不知的快乐,又艰难开口:「你……买了几组?」
燕招月歪着头想:「十几个,几十个?欸……?怎么突然记不清?」燕招月不在乎摆手,「反正这么小,没关系啦!」
……该死,不行。
无尽循环的一天,倒是清理附属物啊。喂。
如果陷入循环的人每天都出去血拼,家里会被堆满的!给我系统刷新啊!
「你过来。」又对燕招月招手。
「嗯?」燕招月不明就里,被拉着坐下。
又无言抚摸燕招月脑袋,提前支付安慰:「真乖,真乖。」边说边摸。
等结束这一天发现账户大缩水可不要哭。
否则,就太让人难过了。花钱买了太多自己用不上别人也用不上因此完全没办法转手的东西。
而且,这些东西还一模一样。
燕招月身后仿佛有尾巴在摇:「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我喜欢。再摸摸!」
「明天,不要去买东西了。我们去美术馆。」又忍着心酸,她觉得爱买东西的燕招月罪不至此,「如果你忘记,我会去找你。」
燕招月的选项里没有拒绝又邀请:「那要早睡才行!」
「好,早点睡。」又和燕招月往回走,下定决心明天要把对方从悲惨未来中带出来。
两人在家门口道别。
一进门。
又立刻进入警戒模式。
差点忘啦。
她家里有个鬼不是?
真好,真好。
一点不孤单。
又拿出那根她在美术馆找到的棍子,两手紧握横在胸前,没开灯,一步一步向衣柜方向走去。
宇宙奇怪:【……你,不怕鬼?】
「有什么好怕?」又答得理所当然。
【我一直以为人类怕鬼。】
「鬼曾经都是活着的东西。」
房间很黑,又知道那个衣柜在哪。
但是,房间内除了宇宙在说话,没有任何声音。
【是。所以,人类会害怕,怕被死去的东西找上。】
「……这太蠢。」又来到衣柜面前,先找绳子穿过柜门把手,走远几步一拽。
「就算真的是我杀了什么,只要它敢来,我就让它再死。」
柜门悄无声息拉开,又毫不留情挥舞出去的武器停住。
衣柜里空空如也,连衣服……也不见了。
啊。
不知道,鬼是跑了还是躲在床下。
又难得叹口气,走到床边趴下来。
往床下扫了扫,还是没有。
抬头看天花板。
「……」
又生气了。
她的天花板上,遍布黄绿色光点。
幽幽荧光色,在头顶犹如满天星辰,黄黄绿绿,让人无从下手。
「……」
又泄气了。
她觉得累,什么也不做,躺在床上休息。
原本,应该很快睡着。
原本。
时间……过去了多久?
房间还是黄黄绿绿。
窗外也没有亮起。
又两只眼睛炯炯有神,耳边声音尖锐。
爬起来,去洗脸刷牙。
回来了,继续躺在床上。
这些时间,就像曾经她躺在床上一样。
什么也不做,只看天花板。
一看一夜。
为什么……需要睡眠。
因为活着吧。不睡就会死。
不行,完全。
没有入睡征兆。
可能是声音太吵。
睡不着时做什么呢。
什么都可以做,
但很快。你发现它们和白天重复的日常一样,也只是在夜里重复的一些事。
毫无帮助。
经历实验之后。她无法在黑暗中入睡。
夜里不再是她的睡眠时间。
又的选择是什么也不做,看着时间流逝。
她有些……遗憾鬼不在这里。
如果在的话,就可以找出来。
杀掉它。
【你心烦意乱。】
也对,宇宙哪里需要睡眠。
「我想杀人。」又轻描淡写说。她的耳鸣重新回来。好像再也不会走。
【人?】
「杀了害我来到这里的人。」
「但是,不能那么轻易。因为规章存在,杀人偿命。」
又翻了个身。
「其实我喜欢睡眠。如果睡得着的话。」
【你,不是这么想。】
宇宙似乎专门找她的茬。
「你挺清楚嘛。我呢,不想去那种地方。天国什么的。毫无意义。」又哼唱般,用奇异的韵律,声音毫无预兆起伏,这样说着,
「所以,不管如何描绘那个世界流光溢彩~我也,不会过去的。而同时呢~这世上所有的故事,都无法打动我。我由各种各样的我,每个部分的我组成。这些我都是很好的我。可不是为了去那种地方才走到现在~」
宇宙的话越说越冷,像是不知为什么生气:【……你利用自己。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选择这么做……如果不是这样。我们无法相遇。】
又彻底翻身,脸朝下闷着,想试试能不能把耳鸣闷在大脑中。
「啊哈,算你识相。我是我自己最好用的工具,永远都是。请别误会,我的世界有颜色,我只是~不认为那是必须去为此感到震撼的东西,我感受不到。但这没什么值得遗憾。」
【你睡不着,为什么不找别的同类?】
「夜半时分因为睡不着骚扰别人,我还没有患病到那种程度。」又趴着语重心长,「宇宙,我在失眠。」
【我不知道什么是失眠,你该不会以为我能够理解?】宇宙这句话语气挺冲的。有点又平时质问它时那股张狂。
「你理解不了。你不是人。」
又再次翻身面朝上,心头烦躁越发浓重。
她以为。
她以为。两年过去。她接受现实。
可是这里没有东西是真的,何谈现实。
「你不懂。这种半夜醒来,发现身边空无一物的感觉。什么都没有,没有人,没有任何东西能证明我会活着,一直活下去,因为看不见未来,焦虑得无法入睡,入睡了也在梦中,情绪在醒来的瞬间消散,让情绪产生的原因也消失得一干二净,我无法忍受这些不断重复的日子。」
「我看过很多次深夜只有设备屏幕亮起,灯光投射到地面的日子,我甚至想,从医院搬出去,去公寓找人合住算了,只要别让我再陷入毫无声音的空洞世界,别让我再面对屏幕亮光外黑洞洞的世界。」
这些话都很平静。
【可是世界,不黑。】
宇宙回应的只有冷酷无情话语。它只知道又的世界还算明亮。
说到底,它本不该回应。
「漆黑是我的精神,不是世界。我会在晚上开两个夜灯,不多不少刚好两个,一个在门内,一个在门外。」
「有几次我醒过来,发现梦中失去意识的我被衣服,被子牢牢包裹,缠绕住无法呼吸。即便这些东西很软,不会伤害我,但事实还是空洞得让我反思,我想,我不该在这,不该在这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
「这些经历,竟然被算作我的才华。在能讲故事的地方,它们变成,我的财富。但我讨厌这样。我在消耗我自己。你知道吗,尤其是我不能准确地把标点符号安放在语句中恰当位置时,我会烦躁。」
「当我思如泉涌时,我会反胃。」
陷入间断的不得不反复入睡的半梦半醒之间,整夜挣扎,重复入睡和醒来,思绪永不停歇,一切都让人疲累,
于是一切都被淹没。
【……你该睡了。失眠不是你需要的事。】
「我的脑袋里面总是有声音。」又说,「我和它们相处得很好。啊,宇宙。在你来之前……我和我的耳朵,我的神经相处得相当好呢。」
它们叫它们的。
她对此不发表任何意见。
【到底为什么?】
被宇宙这么问。
被这么问。
压抑的怒火。
失眠时习惯性,几乎是下意识压抑的怒火。渐渐浮现。
但她没有发怒。一点也没有。
「我在想,我是不是没能接受我一直不被爱着这个事实。」
又望着天花板,平静得像那些黄绿色的光。
「所以我反思到无法安睡。」
「真奇怪啊,宇宙中竟然还有窒息感。」
「被关押时的黑暗重新回来。我不得不面对,我在麻痹自己这个事实。」
黄绿色,看起来像什么?
「所有的人生一模一样。看不见的时间周而复始。宇宙,你的没有尽头快把我逼疯了。时间再不会流逝,我在生锈。怎么办啊……」
【去睡觉。你的意识在混乱。我的稳定剂对你不起作用。】
宇宙说的是个好办法。
是的,宇宙在这时候,至少发了善心。
如果她是宇宙,这时候早就操控自己了。
「人很奇怪。从前,那些努力活着的日子。我不会考虑这个问题。没空。现在时间不再是时间。我有空。说到底,我至今都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来到宇宙。为什么我一定要在宇宙中。」
【……】
宇宙并未对兴师问罪给予回应。
「我本应该是屏幕外讲故事的一个人,当我回忆,当我去想象以后的我在回忆现在的我。一切都让我感到窒息。于是我因为留恋宇宙那样安适,拒绝再思考。」
「如果现在有药,我可以吃上很多盒。吃到从喉咙里像发苦的内脏呕吐出来,粘液淹没我的脸。我倒立在地上。只为了能好受一会。」
【……要喝柠檬水吗?】
宇宙对于发癫的‘人’只能做到这些。
「……这没什么用。」又惬意起来了,头枕手臂。
一点喟叹。一点平稳的无奈,
「我是世间最好的那个我,我想永远和我走下去。」
「在宇宙中。我不能。」
「这里没有任何意义,它像一个拙劣童话,或者是怪谈,处处严谨,透着四不像和荒诞。」
「即便这样,我生锈,荒废,被腐蚀。我也永远还是我。」
正是那些黄绿色,「或许我是担心这个我冷漠到连衰退的我都无法容忍,再也无法说出我永远需要我自己。」
宇宙在脑海中,取代那个质问她的自己。
【是吗?】
「你当然不知道,我唯一关心的只有我自己。知道最幸运的是什么吗?」
又在失重中找到那一抹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