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变世界的办法,有的。」
少女拿起一根树枝在草地上画画,「它由婆婆制造,我们拥有和它同源的力量,可以通过描绘来改变。」
但草地长满了草,画图效果不理想。
又拿出那支捡到的笔递给少女,「试试这个?也许在你的手中,它拥有魔力。」
毕竟是童话世界的人,童话中总是有各种各样的魔法药水,巫术。所以期盼少女会魔法不是强人所难。
「啊!」少女看起来像要把笔甩开,似乎那支笔是长满刺的玫瑰,会刺伤她的手指。
……她没有把笔扔掉。
而是拿起来,坚定握住。
空中,随着描绘浮现河流,山川,房屋。
「……简笔画。」又很想捂住头。
太抽象了。整个世界由黑白线条组成。
「那个……」尽管对少女的画工不抱期待,又还是尽可能委婉提出建议,「我们需要一组处刑场景。嗯……」
对曾经被追杀暗杀刺杀的童话角色提出这个要求也很不好,可是,少女站在这里了。
她靠自己走出那个只有结局‘美好’的故事,故事最后,公主和什么人相遇,被对方给予幸福。幸福快乐活下去。
站在这里的少女显然不喜欢这个结局。她杀出一条血路。
最终她站在这里。
「我想想……它不需要多么写实,但必须表达出刑场要素。」依又的设想,差不多,有个绞刑架或是断头台就足够了。
就是那种只需要两三笔,两根竖线做柱子,一根斜线做斩首闸刀的简笔画。
少女认真点点头,开始在空中作画。
成果好得超出所有人想象。
……不愧是童话角色,对这种刑场有天生的了解。
可能是因为处刑地点有时候设立在市场头,走过路过多少会看见。
少女真的在潦草天地中描绘出一组无比细致的处刑场景。
此刻场景看起来是这样。
由老婆婆负责的那部分是与现实别无二致的写实风格景色,这片景色衔接少女绘画出的,简笔画场景。
突兀是很突兀,天空地面全部是线条。
线条呢,需要一些想象力。
「是石头!」燕招月指着地上的小圆点说。
「不,那是花。开了的花。」少女忍不住纠正。
「……是树叶!还有阴影!」燕招月自信满满指着树说。
「不,那是苹果。而且是一半红色一半青色的,那不是阴影,是有毒的那部分。」一回生二回熟,少女跃跃欲试还打算再为众人介绍其它东西。
燕招月眯眼,怀疑地看着天上一块圆圆东西,「是大的月——」
又拉住她,「是大太阳,像石头,像满月一样的大太阳。」再玩你画我猜天都黑了。而且她一点不想在晚上被处刑。
「计划呢?」站在两个世界分界线,余愿静静问。她平静得诡异。一直对交谈默不作声,也不反对任何提议。
「我们重新上演处刑时刻,」又回想她看见的那些记忆,「我看过一段过去的记忆,时惜曾是教皇,被处刑后来到宇宙。」
又对两人讲了那段记忆,还有两人的台词。
时惜,是神。
不愿意醒来。不愿意认识到自己与众不同,不愿意接受自己永远不会像人类一样的神。
神……不会因为被人类处刑而死亡。
就算死了,也会死而复生。
因为时惜不愿,所以——她不曾诞生。
神在诞生前陨落。
就像那些与众不同的童话角色,公主就应该沉睡百年,应该被苹果噎住死掉,等着什么人来拯救,连擅长做家事都会被认为是奇迹。那么有一天不符合常理的角色出现,该怎么做。对创作者群起攻之,逼迫其改写故事?
于是角色死去。
会感到不甘。创作者的不甘,角色们的……渴望诞生。被迫死去的人,开始狩猎死亡。也成为死亡的囚徒。被逼迫过的创作者们走向极端,角色们如同快餐,诞生然后立刻死去。
又无法说什么。对她来说。角色只是角色。
她置身事外。
余愿不再说话了,默认这个故事会荒唐地上演。
处刑台有一人高,从线条楼梯走上去,断头台就在正中。
真的身处场景中会发现,虽然看起来这里没有画出背景,但实际上倘若真的认为天上那个圆圈是太阳,整个场景充满光线,并不黑。
只是略显潦草。
那个断头台。只是潦草,不意味着像纸一样沾水即破。
简笔画是一种表现形式,理解成贴图也可以,它该有的功能不会改变。
又在处刑台上站了一会,酝酿气氛。
说到行刑。会下雨吧?不是经常有自我叙述般回忆开头,‘那是一个下雨天……’
啊。
雨,落下来了。
「……」感觉到凉意,但是没有感受到雨水落在身上。
这个世界,树叶不会晃动,溪流没有波澜。甚至雨雪,都只是在视线表面添加一层证明有水珠流动的纸。就像下雨时隔着窗户看世界。
……空荡荡的。
此刻,她忽然希望。
一直以来认可的失去的她们。
她们。
会有人永远不承认失去。
然后,永远追逐。
那一定是个狂妄贪婪的人。
又开始陈述台词,
「这场应该到来的决战始终没有到来。每个人都不得不沉浸在应战氛围中,可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才该真正提起精神。于是只能继续打起十二分精神面对每时每刻。」
「终于!」
「感到喜悦吧!最后的时刻即将到来!该死去之人迎来死亡,世界如同新生!」
她无法确定。
宿含……是希望自己的神明诞生的吗。
像宝石一样的存在,冉冉升起,浇筑许多爱和期盼。
可时惜呢。
时惜希望什么?
你知道,没有什么会剩下来,所有人世间愿望,在时间面前一无所获。
人们面对希望落空,面对逆境和绝望。面对诞生与死亡,幸福,还有不幸。
灰发少女走向断头台。
其实,真的只是差这么一遭。等会她死了,这个世界应该有什么魔法药水,能让她起死回生。
或者说,要是她死不了,那么,猜测就是真的。
「你,真的要被处刑?!」燕招月这才发现又想做什么,「不行,我不同意!」焦急拉起又要走,「我们没有人知道一切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你头身分离会死。」
又固执地停住不动:「这是处刑时刻。」
时惜,渴望成为人类。渴望融入那个世界,她不愿意做高高在上,传说中的神。
她想成为人,哪怕恶名流传千古。
但一切都在逼迫她成为神。
「你想要赢。」余愿忽然说,「你一直,一直都想要赢。想要获得胜利的是你。」
「你,凭什么这样问。」又口吻严厉,却不是反问。
「真正不想要赢的人。放弃了自我的人,不会用逃避现实当做借口。这些人无所谓任何事发生。但你不是。」余愿这些话很平静,有些冰冷。
「哈哈。」又笑了,没有太多被冒犯。她开始觉得有趣起来,「知道这样的故事里最糟糕的结局是什么吗?」
「有的人死了,而有的人活着?」不管怎么说,这个回答是余愿对眼前之人的了解。
又的笑容刻意到平易近人:「很近。死去的人永远死去,世间可没有死而复生药,活着的人,曾经是死者伴侣的人和死者亲友走到一起,幸福快乐生活。我都不知道她们凑在一起能做什么,回忆死者的点点滴滴?有人觉得这种结局浪漫得很,很遗憾,我是个浪漫死光的人。少恶心了,与其这样还不如凭空捏造一个角色,说彼此一见钟情,同样能够幸福快乐生活。」
又很少把刻薄表现得这么明显,既然她表现出来了,可以看出她非常不满。
「如果这样行不通呢?」余愿问。
「那就用别的办法。我需要的是神。」又回答。
处刑时刻继续下去。闸刀惨白如纸——本来就是纸画得。
「我们重来一次。和我一起走吗?」燕招月伸出手。
「不。」又拒绝,「我已经死了,我必须再次死去。我应该这么说,但……反正已经死过一次,逃跑又能怎样?」
逃跑吧,活下去。如果你真的是神,怎么会死去。
我历史上曾经的那些神,可是死后都活过来了啊。
神就不能选择活下去吗?总是那么慈悲。过于慈悲的神。
世界,慢慢扭曲成另一副样子,建筑林立,高楼大厦间车辆飞行。
所有人,在短暂瞬间窥见那个世界真实模样。
这里,最高大的建筑,是那座教堂。那座没有倒塌的教堂。
它比彗星上还要巍峨,它或许不只是信仰。它被叩拜,被传颂。
而大多数时候,教皇是不在的。教皇没有出现在露台上接受叩拜,更多时候,那个本该身着华丽长袍的人喜欢坐在教堂背后的树林里,画她看见的东西。
后来画中出现了人。
教皇不再孤零零的。
画中人长发扎成一束垂在脑后,笑容温雅,手中提着罐子,抬眸注视着什么。
画中应该有风吹拂。吹拂过画中人,吹到作画人眼中。
再后来,一切白驹过隙,时间它或许能够战胜所有,所以人们总说吃亏是福。活着的人为了活下去会说服自己接受任何失去。
如果,神也如此,那么,怎么不可以说,神也是人?
这是……过去的,某个世界。
它崩落了。
不是因为灾难,是因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