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游魂的姿态在世间飘荡,看了半天医院的生离死别。大多数人都有家人看望,可我没有;大多数人有人照顾,我也没有。我都怀疑我的医药费是谁在出,难道从我卡里强行扣款?可我也没多少存款,能住几天ICU呢?总不能是我老板付吧?他哪有这么好心?
噢,还有肇事司机。
我没遇上过这种事,一时间心乱如麻,便飘出医院随便逛逛。先去了家里,整洁干净,和我出门前一样。我的房东是个在外国居住的小老太,小气又事多,这次估计是还没得到我出车祸的消息,不然肯定会找人把我的东西扔出去,毕竟随时会死,晦气。
我又去了公司。虽然干着美食博主的活,但也只是兴趣爱好,我有一份正经工作,赚得不多,刚好够花,生活挺开心。
同事们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忙碌,和以前一样安静,有我没我都一样,好像我从来没有存在过,也没人为我多么难过。休息的时候有人提起我,压低了声音好像多么见不得人似的,问另一个人:“苏潇晚是不是不行了?”
“不知道啊。哎,她也是倒霉,天降横祸。”
和我关系很好的小姑娘听见了,红着眼大声说:“你们干嘛咒她!她会没事的!”我刚感动得心里一暖,有个男孩子走了过来,担忧地扶住了她的肩膀往外走,边说:“别这样,她会没事的,你别太担心。”
姑娘伤心地扑进了男孩怀里。
我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应该为还有朋友记得我担心我而开心,可看见她扑进心爱的男孩子怀里时,我却忍不住感到伤心难过。
我有很多朋友,可以一起出去玩,一起开无伤大雅的黄色玩笑,也有一两个小时候就玩在一起的发小。但关系再好也只是朋友,将来陪她们一辈子、给她们一个完整家庭的人不会是我,陪我一辈子给我家的也不会是她们。
可我想要一个满心满眼都是我的人,会在我住院时照顾我,会在我不开心时抱着我哄我,他只属于我,不会有任何人跟我抢。
可我没有。
这世上所有的人,都会在我死后渐渐忘记我,偶尔提及,或许会有一声惋惜,或许只是心里一阵难过,更或许连情绪都不会有。
我只是浮萍,却忘了这件事。
心情不好,我飘去了最常去的公园山顶看风景。这个世界还是夏天,晚风燥热,吹得我飘飘悠悠定不住。坐在最高的树梢上眺望远方,看见的却是一对对恩爱的情侣夫妻。有的才十几岁,明显是青稚的早恋,背着父母偷偷来的,拉个小手都能高兴半天;有的二十多岁,大学或者更大一点,坦然地相爱着,兴许已经步入了婚姻;还有中年夫妻,并肩走在路上,没了那么多亲密,步调却很一致,一看就是默契多年;还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互相牵着手,不知是搀扶还是仅仅想拉着,慢慢慢慢往前走。
我的眼睛一片湿润,又想起了程清安。
我舍不得他,可我又不想回去受那个世界的苦。
我是个懦夫,我做不出选择。
如果程清安能陪我来这个世界就好了,哪怕他一辈子不工作,我会努力养他,和他一辈子在一起。
可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呢?
我犹豫了两天,飘过大街小巷,看遍人情冷暖,只觉得悲凉。
有人行色匆匆地活着,穿梭在大街小巷,看似光鲜亮丽,却是一身疲惫;有人做着这世间最低等的劳力,赚着千辛万苦的血汗钱,不舍得犒劳自己,只舍得以天为被地为席,吃最便宜的馒头喝免费的自来水;还有人高高在上地坐在皮椅里,每天想的不是怎么扩大产值,就是怎么更好地压榨劳动力。
有人看不起病在家里等死,有人住着高级病房请着高级护理想死而不能死;有人苦苦熬着等家人来见最后一面,有人嫌恶地挂掉来自父母的最后一个电话。
有人见到了心爱的人欣喜地狂奔而去,有人在产房门口战战兢兢激动地抱过新生的孩子,有人在婚礼上热泪盈眶,有人在病床前不离不弃……
我又想起了程清安,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
街道上小商贩卖着两块钱一串的菠萝,我突然想起程清安应该从来没有吃过,不由自主地飘到摊位前,想给他买一串吃。伸出手才想起,他们根本看不见我。
“我能给他送一串菠萝吗?”我问,他没有回答我。
“我能不能看看他现在过得好不好?”
突然大风骤起,我遮了遮眼,再睁开已经物换星移。眼前已经是生活了大半年的小村庄,我和程清安奋斗来的房子空无一人,整齐的家被翻得乱七八糟,购置的家具少了大半。
我心里一惊,四处寻找程清安,却找不到他。
“他人呢?”
“你再找找。”
我又着急忙慌地去找,找遍了屋里屋外,还是没有找见,最后在原来的茅草屋里听见了一声啜泣。
“清安?”我知道他听不见,可我希望他能听见。
他没有回应我,我只能找进去,看看到底是不是他。
茅草屋里缩着一个脏兮兮的男人,头发乱蓬蓬的,穿得很单薄,大概是因为冷,抖得很厉害,抱着自己的身体一直呜咽。
我心里一痛,不敢相信那个人居然会是程清安。
他身上全是伤,仅仅露在外面的皮肤就布满青紫的伤痕,有些看着像抽打,有些是拳头,手臂上还有一道满是血的刀痕。大冷天的,外面还在化雪,他居然躲在这里,使劲把自己往茅草里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