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后半夜。
骑着马的将士们在监牢外排了长长一队。
沧白藏刚从监牢出来就看见了领头的方临煦,他正指挥着一队未骑马的将士往城门处赶,沧白藏敏锐察觉到他脸色不对,又看现在的阵仗,他就猜到了:“稚蛮夜袭吕县?”
方临煦拉着缰绳的手一紧,他居高临下睨了沧白藏一眼:“车马备好,请沧大人入座,方某一定安全将沧大人送回明康,至于其他的就不劳沧大人费心了。”
沧白藏皱紧眉:“方大人不是说明早才走吗?”
方临煦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便先回答道:“今时不同往日,为了沧大人的安全,沧大人还是先行一步吧。”
沧白藏闻言抿了抿唇,他往远处深山看去,目光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方临煦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了然道:“沧大人不必担心李姑娘,刘秀姑娘已经知道李姑娘在哪里,我也派了一队人马过去协助,应该很快就能找到她了。”
“找到了?她在哪里?”沧白藏高兴起来。
方临煦却不打算再回答,有些不耐道:“沧大人,您若没有别的问题,咱们就上路,陛下还在明康等着您。”
沧白藏一时无言。
他虽然很想再见李熙一面和她道个别,可是……也许他这样对她是一个困扰吧。
沧白藏垂眸望着手中的画卷。
罢了,罢了。
他缓缓走向队伍中间的马车。
“驾!”
这时,漆黑战甲的方起征带着将士从他们身边经过。
方临煦瞬间看向了自己的父亲。
他挺直的脊背何时弯曲成这样了?
他的毒还好吗?他可以上阵杀敌吗?
方临煦想得很多,可是他只能紧紧拉住缰绳,不敢打扰父亲。
方起征似有所感,转头过来,恰好就看见了方临煦的眼神。
此刻两匹马已然错开,他们身后都跟着太多的将军,回头变成了不可能的事情。
“将军,公子在看您,要不要打个招呼?”方茴小声说道。
方起征还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居然还刻意小声了,不错啊,方茴。时至今日你终于学会了什么叫看脸色行事。你若大声喊,你家脸皮薄的小公子肯定立马转身就走。”
方茴挠了挠脸:“您就别打趣我了。”
方起征笑了笑,伸出手扬了扬,声如洪钟:“一路平安。”
方临煦鼻尖一酸,他微微张口,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不像他的父亲那样张扬,他是个内敛的人,所以在大庭广众之下吼出那一句“您也是”总让他难为情。
“怎么?不回应吗?”沧白藏抱着画登上马车,看着这一幕忍不住调侃道。
方临煦恼羞成怒:“要你管。”
他说完就瞬间拉着缰绳,将马调转方向,带着将士们往相反的方向去:“启程!”
沧白藏耸了耸肩,钻入马车,风中还飘荡着他那句揶揄:“真是个不诚实的人。”
可是他不知道,在他进入马车的那一刻,少年回了头,在千军万马中他看见了自己父亲的背影。
您也是,要平安。
他心道。
*
除去小时候,许舒宁从未见过这样狼狈的李熙。
她的衣裳上都是灰泥,脸上有些许干涸的血迹。她平日虽然挽发随意,可不会这么凌乱不堪。他不敢想这两天两夜她到底受了多少苦。
“李熙……”他缓缓朝她靠近。
“他时间不多了,你再见一面吧。”李熙看向一旁奄奄一息的段青,对许舒宁道。她对段青没有任何感情,哪怕是一丁点儿的同情惋惜也算不上,他做错了选择,被贺明常利用做了许多坏事,死亡对他而言是一种解脱。
李熙背过身去,看着澜山景色。
许舒宁一愣,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一旁的段青。
段青很不好,他嘴唇完全乌紫,奄奄一息。
他看着段青,段青也强撑起眼皮看着他,这一瞬间段青眼中蓄满了泪水,他像个受尽委屈却无人在意的小孩,只有见到熟悉的朋友才敢偷偷红了眼眶。
“公子……对、对……”他遥遥朝许舒宁伸出手,瘦削的五指微微蜷缩,就像是想要抓住不远处的他一样。
可是他终究是抓不住的。
他睫毛颤了颤,缓缓闭上了眼睛。
最后,他还是对不住小公子。
那满眼歉意让许舒宁心中一颤。
许舒宁连忙跑过去,在他手滑落的那一刻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谢谢你为段家做的一切。”在这个时候谈原谅就太伤人了,许舒宁从未怪过他,他只是……很心疼他。
最后那句话,许舒宁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若说得再早一些就好了。他心道。
段青死了。
许舒宁紧紧握着他的手,感受到他一点一点变凉的温度,他心中掀起无尽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