珀耳塞福涅的圣林重归宁静。
随着尊贵的国王回到他的国度之后,我便向他告别,准备离开。
“我还没有询问过你的名字。”
“是以后还想要再来找我吗?”我抬头望向天空,太阳依旧平等地照耀着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因为常年忍受饥饿,右眼仅剩的最后一点视力彻底消失。我想起了很久之前的自己,那时我仅仅是个普通的吟游诗人,游历各国,到现在,我依然拖着这具老朽之躯行于广袤的大地,死亡不曾接纳我,神明让我为各人带去灾殃、预言、以及让他们知晓命运将通往何方。与生俱来的名字早已被我遗忘并抛弃。
“国王啊,你现在称呼我为荷马即可。”
“就此别过。”
我知道他迟早还会来找我的。
又过了十年。
国家繁荣昌盛,人民安居乐业,尘世之幸福莫过于此,游历四方,我遇见的每一个人都在向我称赞着尊贵的纳修所做出的伟大功绩,震地神波塞冬的族裔无比快乐的生活,仿佛忘记了十五年前究竟是谁做出了牺牲,换来了这一切——所以我向他们讲述那位神女中的女神所经历的一切,向他们讲述十五年前的那场战争究竟为何。
一个铁匠说道:“盲眼的诗人啊,你的歌唱如此悲伤。有人说你能看见他人身上的命运,但我很怀疑那是不是真的。”
我回答:“相信也好,不信也罢,那并不是重要的事情。今天外边沸反盈天,是在举办什么庆典吗?”
铁匠说道:“盲眼的诗人啊,你不知道吗?国王即将迎娶王后,那位尊贵的王后容貌光彩照人,有如最纯净的河流,品行高洁,和我们的国王如此般配。”
我轻叹一口气。
该来的还是会来。
我把琴挂在了铁匠家的架子上,走出门外,汇入茫茫的人群之中,一同来到了广场,在那里,站在人群之外,我看见了尊贵的国王和他的妻子,正如铁匠所说,王后光彩照人,世间难有比她更美丽的女子。左眼留下来的最后一点视力让我看清了王后的容貌,和我在圣林之中所见的那位神女中的女神一模一样。执念未消,旧情难忘,我们的国王还有最后的愿望。
不出预料,三个月后,王宫里的卫兵就踏足了这间小小的铁匠铺,卫兵说,国王要见我一面。
我在王宫里见到了国王。
我见到了纳修。
但在我眼里他依旧是当年那个和一母同胞的妹妹亲昵地手挽着手的孩子。人类和死亡之间隔着一条跨不过去的鸿沟。多少人想要至亲之人重返自己的身边,思念与渴望的智慧和爱抚会轻而易举地摧毁一个人的生命。纳修也不例外。白臂的梅拉格的骨殖在坟墓中咯吱作响,如同她也按捺不住回归尘世的愿望。
“我想要梅拉格回到我的身边。”
见到我之后,纳修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
此时夜色正浓,想必那位高贵的王后已经睡着了。
“她的骨头在这里。”
“是有人告诉了你什么吗?”
纳修没有回答。
其实他不回答我也知道。
“那就把你的妹妹再次生下来吧……当然,不是让那位尊贵的王后来生,你比我要清楚,她与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所以她无法孕育神女中的女神重新降临于世所需要的血肉。”
“我会告诉你该怎么做的。”
自那晚过后,我在王宫中住了下来,如今早已没有战事,所以国王也不必再身着戎装上战场,终日穿着轻便而宽松的白色长袍,没人察觉到国王的腹中正在逐渐孕育一个新的造物……
那一日终将到来。
在诞生日,国王提前摒退了其他人,只剩我一人拿着并不锋利的匕首站在床前,分娩的疼痛自是比不过至亲别离的悲伤,枯老如树枝的手精准划开了男人的腹部,血液喷涌而出,婴儿的啼哭声变得越来越大,手指在滑腻温暖的血肉间游走着,直到我触碰到了那个造物。婴儿停止了啼哭,我把她拽出了母体,那双茜红色的眼睛只是笑呵呵地看着我,稚嫩的脸庞上却无比平静。
我把婴儿交给了奶妈,让她清洗掉婴儿身上的血污,再包裹进襁褓里。
毕竟我还有一件事要做:被划开的腹部需要缝合。
……我是吟游诗人,不是医生。更何况我已经失去了大半的视力。
所以缝合出来的疤痕只会歪歪扭扭,难看至极。
看来战场上磨炼出来的意志让我们尊贵的国王至少捱过了如此痛苦的分娩历程,他会与他亲爱的“妹妹”再度见面,相拥、接吻、然后相爱。
最后诞育下延续王室血脉的子嗣,生生不息,在数之不尽的岁月过后,他们会再度成为彼此最为珍贵的灵魂半身,血缘会将他们再度连接在一起,正如神女中的女神所预言的那般:自此之后永不分离。
到那时——
呜呼!故国的血肉在纳修的腹中再度诞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