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抬手一指贵妃榻旁摆着的琉璃酒壶:“不过是西域进贡的葡萄酒,昨日陛下新赏的。本宫素来酒量好,不过三杯两盏,绝不至于大醉。”
竹苓细嗅一番,心下已有计较。她把那蜡烛取来呈给德妃,道:“娘娘,酒无毒,是这蜡烛有古怪。其中巧妙地掺了安神香药,燃烛起效,火灭则只有微弱香气,难以觉察。下药之人似乎并无害命之心,并未掺入毒物,也并未点燃太久,或许只是为让娘娘好睡。”
德妃只觉好笑:“这么说来,这倒是个好心的内鬼了,本宫还得赏她一片忠心。”
竹苓肃容道:“娘娘好睡,宫中夜生变故,自然惊扰不到娘娘。这才是下药之人目的所在。”
德妃变了脸色:“难道昨夜……”
竹苓点点头,将昨夜之事尽数禀明。德妃冷笑道:“好个顾芸芸,怀的竟是这个心思。既带走了人,给陛下卖了好儿,还反手给本宫扣了一个酗酒误事的帽子。想必这内鬼早就在本宫寝殿里守着药蜡伺机而动,但凡本宫要与她争什么,便送本宫一场黑甜好梦。”
竹苓端详那蜡烛,总觉眼熟。她八岁进宫,被分在内库听差,对宫内蜡烛形制颇为熟悉。德妃宫中这枝残烛虽然烧得只剩两寸长,满布红泪,却能看出蜡身雕龙画彩,正是只有帝后宫中才可使用的龙纹描金彩烛。再看底部,刻有“景兴二十九年制”“昭阳殿”字样。
竹苓不由沉思。昭阳殿是先帝纯嫔的殿阁,更是如今宫中的忌讳。她在内库当差时,曾听老嬷嬷讲,当年先帝宠爱纯嫔,又偏信“祥瑞”之说,纯嫔有孕后,先帝便以龙纹彩烛专赐昭阳殿,以示荣宠。此事传至朝野,老臣纷纷上书,吵得沸反盈天。孩子未出世时先帝便欲晋纯嫔为纯妃,众臣重提彩烛之事,以此跪谏专宠误国,把先帝气了个倒仰,这位分便未晋成。先帝宾天后,太后以睹物思人、哀思难已为由,在宫中禁用此烛。
竹苓越想越觉得后背发凉。还好自己方才未捅破窗户纸声张起来,否则只怕此刻德妃就要大祸临头。她立刻将彩烛之事禀明德妃。
德妃本以为蜡烛中掺安神药不过是微末伎俩,万不曾想还有这般关窍在里面。她抚着蜡烛底部的字痕,面色沉了下来: “顾芸芸好大能耐,竟能弄来这等好东西!本宫若追究,这彩烛被人认出来,既违宫规,又触太后逆鳞,陛下也保不得本宫!今日之事多亏了你,本宫他日必为你得偿心愿。”
事已至此,这“酗酒误事”的黑锅,德妃也只得默默认下,去淑妃宫中要人之事也不好操之过急。二人一番商议,还是决定让竹苓先随江流春同去披香殿,随机应变。
送走了竹苓,德妃盯着那彩烛,沉吟道:“景兴二十九年……可真是个有趣的年份……”
她起身把蜡烛放回原处,扬声道:“来人,给本宫梳妆。”
方才她已在心中迅速将披香殿之人捋了一遍。平素能进寝殿服侍的,不过思茶、念酒,还有去岁才拨来的宫人听蝉、寻香。思茶、念酒是她从母家祝氏带来的陪嫁侍女,全家人的身契都在祝夫人手中捏着,又是一起长大的情分,绝不可能有二心。若有内奸,也只能出自听蝉、寻香二人之中。
思茶、念酒、听蝉、寻香四人此刻都候在殿外。听里头唤梳妆,听蝉、寻香二人便应声而入。听蝉有一双巧手,梳得好发髻,总被别宫妃嫔请走梳头。德妃与六宫交好,听蝉功劳不小。寻香则是司妆宫人,脂粉调配、采买都是她一手操持。
德妃任她二人装扮,见她二人面色如常,便闲闲地道:“今日阴得很,多点些灯烛来。”
听蝉正梳髻,腾不开手,寻香便起身去拿火折子:“娘娘,婢子去领些新式样的宫烛来,燃起来更亮堂。”
德妃把玩着妆台上放着的口脂盒子,上面画了草虫,似是螳螂捕蝉的图样,颇有些野趣。她并不抬头,只道:“只拣屋里有的点来,不必费事。”
寻香犹疑一瞬,便应声而去。德妃从镜中观察,果然不出所料,寻香唯独留了那截彩烛未点。德妃不动声色,支使寻香去传早膳。
寻香的脚还未踏出殿外,德妃吩咐听蝉:“榻边本宫记得有半截残烛。”
听蝉乖觉,忙起身去拿火折子。寻香三步并作两步拦住了听蝉,不动声色地拿走火折子藏在背后:“娘娘,残烛光微,恐伤眼睛。请娘娘略等片刻,奴婢这就去领新的来。”
德妃还未说话,听蝉忙轻推了一把寻香,低声提醒道:“你今日疯魔了不成?这是娘娘的意思!”
寻香不为所动,赔笑还要再劝,话头却被德妃洞悉一切的眼神堵在了喉咙里,冷汗簌簌。
德妃轻叹了一口气:“你跪下吧。你本不是个糊涂人,有什么说什么,本宫便给你留条活路。”
寻香面色苍白,惶然看着满室烛火,猛然“扑通”一声跪下:“奴婢家人在淑妃手上,求娘娘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