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没有一点点可能了吗?
“陈朔……”张明月少有的、完整地念出对方的名字,她不知道陈朔现在还能不能听到她的声音。张明月的泪水不断滑落她的面庞,厚重的绝望压得她几乎不能说出任何话语。但张明月红着眼冲破那些阻碍,将脑海中的话语传递出来:“你有死亡的决心,却没有清醒的勇气吗……”
张明月死死地抓着陈朔的手背,她不敢放手,她好怕一松手发现这只是一场梦境而已。张明月的声音已经控制不住地发抖,脑海的疼痛和杂音再度加剧汇合在一起:“你忘了你最想做的是什么了吗?”
张明月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天,运动导致自己下意识地张口呼吸,脸侧的风也不断地刮着她的面庞。她跑上天台只来得及看到一个背景,不管她怎么拼尽全力奔跑终究也只是和衣摆擦过。
这不应该是结局。
不是陈朔的,也不是她张明月的。
……陈朔……你最想做的是什么?
有人的声音从不知名的地方传来,喊着陈朔的名字。
陈朔感觉自己身体轻飘飘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死了,以至于眼前出现了走马灯这种场景。在一片空白之中,她就像冷漠地旁观者,在年长女性慈爱的目光中看向那个扎着辫子的女生。
那是记忆里自己儿时和母亲相处的情景。
母亲正摸着她的头发问她未来想做些什么。
“我想成为一个设计师!”小姑娘举起手中给玩偶设计的衣服,兴冲冲地说。
“那真的很棒呢,是打算给你的孩子设计衣服吗?”
“啊?不是……我最讨厌孩子了。”
“哈哈,你还小,等你长大了,拥有自己的孩子了,你就会喜欢了。”记忆里的女人这样笑着,轻柔地抚摸她的头,“这是血脉的‘传承’。”
“血脉的传承”,那时的陈朔似懂非懂。
现在的陈朔将视线投向那个定格面庞的女人,陈朔从不怀疑母亲对她的爱,但她也从不认为同等的爱会出现在她身上。
陈朔沿着这条“人生长廊”往前走,却是回顾着她的过去。
也许是“命运”或者一些叫做“缘分”的东西,她不知道。陈朔就这样看着自己和一个男的机缘巧合之下认识,而后飞快地相识、相知、相恋,顺理成章步入婚姻的殿堂,最后拥有了孩子。时至今日,她依旧没有想明白,为什么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她的身上。——一切发展极为迅速,如同上天写好的剧本容不得丝毫更改。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皱巴巴的孩童已经在臂弯哭泣,她还那么小,浑身散发着脆弱的气息。
陈朔从来没有过那么强烈的情感,她也并不觉得自己会有那样浓厚的爱意。可是那些事情又是切切实实地发生在她的身上,孩子的存在、身上残存的疤痕与不适,都在告诉她这并未臆想。
可是……
站在第三者视角的陈朔,看着生产后不久,抱着在自己怀里闭眼睡觉的婴儿的画面,她只觉得十分恐怖。
一双无形的大手操纵着她的人生,而那个流淌着她血脉的陌生人——是今后和她关系最紧密的人。
但毕竟也是生命。
当时的陈朔学着接受她的存在,学着去适应照顾这个小不点,成为一个普世价值下的“好母亲”。在孩子还小的时候,经常会莫名其妙地哭闹,那个阶段她的精神紧绷不敢有丝毫懈怠。毫不夸张地说,这段时间比后来拼搏事业累上一千倍一万倍。哪怕只是这样回望,陈朔再想起那时的经历时,依旧完全适应不了这样的生活。
更重要的是,她完全没办法去“洗脑”自己成为一个合格的母亲。
所幸很快,那时候的陈朔就已经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她真的不爱这个孩子。准确来说,在她的人生里,她只爱她的事业,她只爱有事业的未来。
母亲曾经说她太过于冷漠,以后会得不到“丈夫”的心。
可是谁在乎呢?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陈朔同步开始着手恢复生产前的工作,不知道是抚养孩子导致的精神紧绷亦或是生产后遗症,她感觉到自己的状态和生产前大相径庭。生活的琐事干扰了她绝大多数的时间,而所谓的丈夫是一个尽职尽责的“甩手掌柜”,从来不过问、也不会插手任何一件家里的小事。
当然,他也没有请任何家政。
陈朔在这条路上往前走着,脑海里有些模糊的记忆逐渐清晰。她突然想起来,有一个午后那个小姑娘扎着辫子仰头看向自己,缠着她询问这个世界。
这幅画面并没有出现在这条记忆长廊里。可直到现在,她还记得小女孩脸上带着希冀的情绪,锋利的话语即使稚嫩的嗓音也直接击穿她的灵魂:“妈妈,我是你和爸爸的爱情结晶吗?”
——那一刻的陈朔如同被雷电劈开虚伪的面具。
陈朔不知道怎么向天真的孩童解释这一切,而她自始至终不明白她们的结合是出自什么原因。那段记忆直到现在依旧是模糊的,就像是观众欣赏一出或许感动的爱情偶像剧。
面前的孩子眼神是那么的清澈明亮,就像清澈的镜子,陈朔看到了倒影在瞳孔里狼狈的自己。
陈朔清楚地意识到,这并非她的人生。
岁月或许就是这样一圈一圈,交换立场让她在现在看到从前。
陈朔想起多年前的午后,她也是这样仰视她的母亲。
“血脉的传承”,陈朔无声地咀嚼着这个词。陈朔思考了许久,轻轻揽过面前的孩童,在她的耳畔轻声道歉。
如果真的存在“血脉的传承”,那她最想留给女儿的,不是延续,不是繁衍。
是自我。
而她的人生不在家庭里,她终将奔赴她的战场。
陈朔义无反顾地和名义上的丈夫提出了离婚,将全部心血投入到她的事业中。
长廊演示的故事到一直延续到她创建REAL并为之拼搏,再往后,却被昏暗雾气紧紧地包裹着,看不清前路。
陈朔留恋地看向她为REAL奋斗的点滴,她无比确信事业才是她的“归处”。
她正准备往前走,脚边出现了稚嫩的孩童抱着她的腿,依依不舍地喊着“妈妈”。陈朔一直都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她只是不似寻常母亲般将全部奉献给这个孩子,她依旧会本能地对幼年期的孩子有慈爱的情绪。
陈朔蹲下身,轻柔地摸上面前圆嘟嘟的脸庞,是冰凉的。
陈朔并不在意那些细节,对上那双记忆里的亮晶晶、不谙世事的眼眸,即使知道此刻并非是当年的她,依旧想对她说些什么。
陈朔其实有好多话想告诉她,无关身份地位,只是鲜少地以“母亲”的身份:“也许这个决定对你来说,是十分残忍且难以接受的,你可以恨我,也可以不原谅我。但很抱歉,我确实是失职的母亲,因为我只会将我自己排在人生的首位。我只希望你能拥有自己的人生,去成为自己人生的主人。”
在成为别人的前缀或者后缀之前,先成为自己。
话音刚落,面前的黑雾被驱除,路的尽头是耀眼的红光。陈朔再次将孩童拥入怀中,片刻后离去。毫不犹豫转身,抬脚朝光芒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