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京大校园十分热闹。
现在正是社团纳新的时间,到处都是创意十足的招新海报。伴随着分发传单的吆喝声,三三两两的学生往来穿梭在招新摊位,大三的学长们老神在在,大二的部长们拼命忽悠,大一的新生们热情洋溢。
一路走下来,沈知言的手里多出了一打传单,他边走边津津有味地翻看着。
今天的沈知言一改往日里的西装革履的形象,穿得格外休闲。他穿了件 loro piana的蓝白色羊绒开衫,内搭着一件白色简约T恤,在胸口处戴了一个设计感十足的鸢尾徽章,下身是深蓝色的 Brunello Cucinelli 的牛仔裤,穿着一双小牛皮革的低帮运动鞋。
他这一身休闲装和校园的气质融合得很好,因此一路上收获了很多目光……和传单。
沈知言当年考上了京大,可是却因故退学出了国,因此他对京大学生的校园生活十分感兴趣,以至于接传单时接得乐此不疲。
秦昭一大早就开车送沈知言过来了,此时他正背着个画筒,两手提着拜礼跟在沈知言身边,西装笔挺,俨然一副精英范。
两人其实年龄差不多,只是在装扮和神情的加持下,他俩一路走来,倒像是家中长辈来送孩子上学。
二人转眼就到了京大的家属楼,建筑风格有一定的年代感了,经过多年的风吹日晒,略显陈旧。
沈知言停下了脚步,接过了秦昭手中的礼物和画筒,“辛苦了,周末还折腾你跑来送我一趟,你先回去吧,我走时打车就行。”
“不用,你走时打电话叫我,我正好在这边有事要办,今天一天都在京大附近。”秦昭说完,根本不给沈知言拒绝的机会,转身就走了。
经过了一丛带着秋霜的已然凋败的鸢尾花,沈知言提着东西站到了一扇熟悉的房门前,徘徊了一会儿。
住在这里的人,对他有着穷其一生也无法偿还的恩情,可当年沈知言却不负责任地一走了之,八年来杳无音信。
他其实刚回国时就来过了,但那时却被告知这里的主人正在国外进行学术交流。
“笃笃……”
沈知言呼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颤抖着手敲响了房门。
这一次,门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面庞清瘦,身姿挺拔,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穿着深色的对襟毛衣,戴着一副银边眼睛,气质温文尔雅。
见到来人,沈知言先是眼眶一热,紧接着就弯了弯眼睛,露出了一个很大的笑容,“老师!”
与沈知言的热情相反,站在门内的孟时平却是面色冰冷,他斜睨了沈知言一眼后,冷哼一声,就敞着门往屋里走了。
沈知言丝毫不介意孟时平的态度,自己招待着自己,轻车熟路地进门换了鞋,将从商厦买的那些礼物放在了一旁,只拿着手中的画筒径直进了孟时平的书房。
孟时平是京大美术系的教授,在国内久负盛名。只是他为人清高孤傲,不喜结交,因此这么多年来他的身边也没有什么朋友、小辈。
而沈知言是孟时平当年在江城疗养时捡到的好苗子。
孟时平第一次见到沈知言时,沈知言正在奔波于街道办、教育局和民政局之间,帮自己办理入学的事,那时他还没上初一。
当时孟时平想,这家大人也太不负责了,怎么让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忙活这种事?后来他才知道,沈知言家里没有大人。又或者说,沈知言没有家,连他之前所在的福利院都没有了。
沈知言自小就是一个清晰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肯为之付出十二分努力的人。
江城的教育并不强,沈知言所在的学校师资水平也很一般,在这个大家都在疯玩瞎闹的环境里,不到13岁的沈知言却铆足了劲地要考京大。
他说他哥哥在京大,他要去找他。
沈知言很有绘画天赋,又有个做什么都能做成的性格,于是孟时平就收他做了关门弟子,还做了他的临时监护人,在江城和他一同生活了五年。
后来孟时平回京大复职,安心地等着自己的小徒弟考来京市找自己。
沈知言没有让他失望,他考上了京大,他说他找到了哥哥,一切都很顺利。
可开学后,沈知言却没有出现,他只是来了通电话,说他要出国了。
他为什么忽然出国?谁给他办的签证?他要去哪里?语言通不通?身上的钱够不够?
孟时平有很多问题,但都没有问出口,因为那孩子在电话里哭得话都说不全乎了。
毕竟一同生活了五年,孟时平知道,他是被什么吓到了。
沈知言的品性孟时平怎么会不知道,他一声不响的出国,定然是遇到了什么事,这事很大,他一个没爹没妈的孤儿解决不了,自己这个清高了半辈子的臭教书的也解决不了。
沈知言对于没能赴孟时平的约很内疚,可是孟时平怎么会责怪沈知言的违约?他只是担心那么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孩,会不会在异国他乡无声无息地死掉。
他夜夜难安
沈知言走到了书桌前,向孟时平身边凑了凑,面容十分乖巧地打起了直球,“老师,我特想你。”
孟时平敛下了眸中的神色,淡淡道:“我的徒弟是沈知言,不是一声不吭就跑掉还半路改换门庭的小王八蛋。”
听孟时平这么说,沈知言就放心了,直接坐了下来,扯了扯孟时平的衣袖,小心翼翼地说:“小王八蛋知道错了,他觉得自己特别不是个东西。他想给您赔礼,所以想问问您,您在拒绝之前能不能先看看?”
说罢,沈知言也不等孟教授说什么,径直打开了画筒,将里面的画取出来后,在孟时平面前展开,然后打蛇上棍地用双手搂住了孟时平一侧的胳膊。
“这是我出国后的第二年参加IVAA时的参赛作品,我拿了绘画组的金奖,导师提报的是您的名字。”
IVAA,全名International Visual Arts Award,是一项国际视觉艺术赛,分为多个赛道。当年沈知言一穷二白,差点活不下去,正是凭借着那次获奖,他无意中获得了一位来自卢卡家族的设计师的关注,也由此认识了他如今在AG效力的Alex。也是在那之后,他改学了珠宝设计,后来出了成绩,得到了资源倾斜。
孟时平的面色有些动容,他看了看那幅画,良久,道:“我知道,那场比赛我看了。”
不仅看了,还看了很多遍。
自那场比赛之后,关于沈知言的事情,孟时平多少也知道一二,知道他在意大利,知道他在那边上学,也知道他改学了珠宝设计,还进了AG。孟时平甚至还关注了他的ins账号,知道了他的生活。
后来人好不容易回国了,但那时孟时平却带队去了国外进行学术交流。
室内安静了一瞬。
孟时平忽然一改之前的冷漠,有些气急败坏地质问道:“你怎么能这么久都不给家里来通电话呢!八年啊!你是不知道我的手机号吗!”
沈知言忙道:“前几年我确实打不起电话,活着都费劲,后来日子好了,我又觉得怕了,我就怕你说,不要我了……”
孟时平觉得自己脑袋上的小火苗蹭蹭地往外窜,忍了半天,终于问出了八年来的不解:“那你当初到底出了什么事!走得那么不明不白,还……还走得那么狼狈。”
沈知言垂下了眼睛,没有回答。
并非他不想说,而是他也不知道当年事情的原委。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无意中被卷入了豪门恩怨的漩涡,权势的倾轧就是他的灭顶之灾。曾经少年意气,不知青天高、黄地厚,事到临头才发觉,朗朗乾坤,处处阴霾。他在江城可以顽强地成长十八年,却在京市险些没能活过三天。
孟时平也没有强求,如果沈知言肯说,八年前就向自己求救了,而他八年前不肯说的事情,八年后也依然不会说。
“那……解决了吗?”
沈知言的睫毛微微抖了一下,他忽然抬眸,笑了笑,“我不知道,但是……我已经不怕了,老师。”
孟时平本来憋了一肚子火,可是看到沈知言这副可怜巴巴的表情,又撒不出来了。他叹了口气,起身就穿了外套往外走。
见沈知言跟小时候一样,像个跟屁虫一样在后面跟着自己,孟时平回头瞪了他一眼,“跟着我干嘛?我去买菜,不然中午吃什么?等着你变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