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叔已经是五、六十岁的年纪了,但依旧身姿挺拔,体格康健。他穿着一套黑色西服,领口处系着领结,头发被他向后梳得一丝不苟。
此时,他正面容慈祥地看着沈知言,嘴角噙着和善的笑容,虽然眼角皱纹已深,但眼神明亮锐利,毫无浑浊之色。
沈知言万万没有想到会在新品发布会上见到此人,心下猛然一震,但在面上却没有露出丝毫破绽。
迅速压下了心中的惊骇,沈知言适时地在脸上流露出些许疑惑。他从容起身,面向老者,试探着问道:“不知您是……?”
胜叔恭谨地笑了笑,“呵呵,沈总,久仰大名。我是顾家老宅的管家,跟随顾老太爷已有三十多年,主家的少爷小姐们都叫我一声胜叔。今天是沈总和小华总的新品发布会,老太爷关心小辈,特意让我送来贺礼,以表恭贺之意。”
说着,胜叔微微欠身,将手中的孔雀石礼匣双手递到了沈知言面前。
沈知言听到对方的身份后,脸上瞬间浮现出惊讶之色,他连忙用双手接过礼匣,谦逊地笑道:“承蒙顾老太爷厚爱,知言愧领了。”
话音落下,沈知言将礼匣轻轻打开——在匣中的黑丝绒面料上,放着一只19世纪的瑞士珐琅怀表。
表壳上盘绕着黄金藤蔓纹饰,间或点缀着宝蓝色的露珠。表盘是白色珐琅材质,边缘运用了渐变珐琅彩工艺,由白色平滑地过度为深邃的钴蓝。表盘中央是一颗3克拉左右、被切割成57个刻面的AA级火欧泊,热烈张扬。嵌钻的罗马数字环绕在表盘四周,断裂的时针停在了“VII”和“XIV”之间,不再走动。
沈知言惊叹着轻抚表盘,“这种珐琅彩的渐变烧制工艺,如今可不多见了。钻石的净度和切工也是顶级水准,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说着,他抬头看向胜叔,诚恳道:“劳烦胜叔,一定要向顾老太爷传达我的谢意。AG和峰达的新品发布会,正缺一件能镇场的古董。”
“呵呵,沈总好眼光。”胜叔含笑回视着沈知言,目光和蔼,“沈总少年英才,来京市后,一时风头无两,就连老太爷在疗养院中也时常听说。”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言语间暗藏锋芒,“不过,珠宝到底是门‘火里求金’的手艺,没几十年的沉淀压不住场。老太爷他常说,‘珠宝业最重传承,新秀当知深浅’。想来沈总能有今日的成就,定然知晓其中的分寸。”
闻言,沈知言心中一动,不由暗暗挑眉。
他这才明白对方的来意——原来这位是顾老太爷派来示威的!想必自己帮顾铎联络供应商的事,已经传到了老爷子的耳中,所以才特意让胜叔过来敲打自己。
想通这一点后,沈知言嘴角勾起了一抹浅笑,“作为珠宝设计师,对画稿上的一毫一厘,自然要知其分寸。”
“不过……”他将怀表从匣中取出,在手指间把玩了一番,温声说道:“对于珠宝行业而言,传承固然重要,但革新也不容小觑。”
沈知言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摩挲着表壳上的金色藤蔓,语带惋惜,“就像这样的老物件,在代代传承中难免会有磕碰。”
“修复这只怀表的人,手艺确实精妙。只可惜,方法已然落后。金丝掐得太密,叶脉转折处又用汞齐补得太厚,平时虽然不显……”
这时,沈知言将手中的怀表略作倾斜。顷刻间,在白炽光的照射下,表壳上赫然折射出了一块阴影。
“……但在强光下,却暴露了银斑。”
胜叔见状,不由微眯起眼睛,他总觉得对方的话语中,有一种温温吞吞的强势。
然而,沈知言此时的态度实在谦和,仿佛只是在和同好探讨工艺,而不是在话里有话地反击,反倒让他一时不好指责对方的冒犯。
似乎没有察觉到胜叔的不满,沈大设计师还在继续着他的工艺交流。
“其实,如果真想修补裂痕,与其为了强留不合时宜的旧料,草草地糊一层汞齐遮掩,倒不如大刀阔斧地革新,用金丝重掐藤蔓纹。以现在的工艺,我能让缠枝延三寸,而不动老根。胜叔,与时俱进,才能历久弥新,您说是吗?”
“沈总见解独到,受教了。”胜叔深深地看了沈知言一眼,脸上的笑容更盛,只是声音却越发低沉。
“老太爷这次让我来,还有一句话想让我转告沈总。他说,‘红宝易得,火彩难求。变彩宝石最忌强光,暗处才显火彩。有些光……熄了,比亮着要体面’。”
听到胜叔的话,沈知言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这顾老太爷和顾铎之间的争斗,熄不熄火,和他有什么关系,找他来求什么体面?
他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将怀表举到头顶处,对准了室内的灯光。
灯光下,火欧泊色彩明亮,光斑跳跃。
“顾老太爷那是老观念了,胜叔。天然火欧泊的变彩源自内部结构,灯光越烈,越能辨清真伪。”
沈知言收回视线,将怀表珍重地收好,重新放回了表匣,这才幽幽地补充道:“假火彩,才怕强光。”
胜叔此时脸上的笑容变淡了一些,他掩下了眼中的不虞之色,“既然如此,我会将沈总今天的话尽数转告给老太爷。想来沈总事忙,我就不多加叨扰了。”
话落,胜叔颔了颔首,转头就要往外走。
“胜叔。”沈知言连忙出声,将人喊住。
早在胜叔自报家门时,陈思怡就接收到了沈知言的眼神暗示。
她心领神会,一早便取来了这次新品中专门为老年人设计的、象征着福禄寿的无事牌,将其装到锦盒中,悄然放在了沈知言的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此时,沈知言已经拿起了身边的锦盒,恭敬地递给了对面的老者。
“一场小小的新品发布会,竟然能蒙顾老垂青,知言倍感荣幸。这个无事牌虽然不比古董怀表名贵,但也聊表我们做晚辈的一片心意。表者,测光阴流转;牌者,守本心澄明。愿顾家如这怀表般历久弥新,也愿顾老如同这无事牌,岁月不扰,诸事平安。”
胜叔接过锦盒,打开看了看。
盒中的无事牌玉质上乘,水头十足,以AG的微镶技术嵌钻封边,大气端方。
“呵呵,沈总还是这么能言善辩。”
胜叔的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神色,他笑着看向沈知言,意味深长道:“不过,老太爷最喜欢守旧藏拙,像这种半新不旧的手艺,怕是入不了他的眼。”
说完,他“啪”的一声重重合上了锦盒,不待沈知言再说什么,干脆利落地转身便走,径直离开了大厅。
沈知言看着胜叔离开的背景,眉头渐渐骤起,心中疑云翻涌。
——什么叫“还是这么能言善辩”?
他们……曾经见过吗?
胜叔离开后,一直在旁边围观的陈思怡终于按捺不住,她脸上的镇定瞬间被强压已久的惊讶取代。
“这位装扮老派的先生,竟然是顾家的管家!”
听陈思怡这样说,沈知言狐疑地看了过去,“怎么,你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