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于官方划定的“下城区”,但真正的下城区远比档案记载的更早存在。
废城往下,是拥挤不堪的贫民窟——这才是最初的下城区,连拾荒者都不愿意踏足的贫瘠之地。
后来连废城也被纳入了下城区一列。
记忆中最清晰的,是铁皮屋里永远潮湿的霉味,我和哥哥姐姐在寒冬里相拥取暖的模样。
后来哥哥靠着采摘足够数量的圣花进入了主城,时不时寄回来一些食物和衣物补贴家用,我和姐姐才得以活下来。
父亲带领起义军攻占封城许久的废城,将中饱私囊的城主斩首,成为新的城主,我才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有窗户的房间。
攻城不简单,从来都不简单。
汐阳城的每一块砖石都浸透着鲜血,每一条白玉长街都堆满尸体。
我记得那些死去的人的脸,记得他们瘦弱的身体,记得他们如城墙般坚不可摧的身体。
是他们保护了我。
从那时起,我就发誓,要会为下城区的民众找到出路。
即便是用一辈子来寻找那条路。
攻打斯洛科里城,其实我也没有太大把握,不论我如何抢夺,那座城池始终那么坚不可摧,他们有最先进的武器,我们有的只有血肉之躯。
有时半夜惊醒,我会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带领大家走向另一个挖好的坟墓。
幸运的是,我成功了。
新城已经在着手建造,我或许能够活着见到黎明。
算上攻城这一次,我已和云殊意交手十三次,每一次都是平手。
他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是一位近乎完美的将领与指挥官。
但于我,于下城区而言,他是必须杀死的存在。】
云殊意缓缓合上书。
档案室那张字迹凌厉的纸条,此刻与这本书上的手札字迹完美重合。
“郜燊啊郜燊。”云殊意失笑,“你知道吗,在上城区眼里。”
“你和我一样,都是必须被除去的异端。”
两个站在天秤两端的人,两个本该势不两立的人,两个手上都沾满对方鲜血的人——居然不可思议地走在了一起。
云殊意按住自己胸口,“想杀我吗?那就快点回来吧。”
他看向窗外不知何时下起的瓢泼大雨,喃喃道:“下雨了,还不回家吗?”
雨已经连绵不断地下了整整一周。
暴雨如注,电闪雷鸣,汐阳城被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雾之中,几乎要被这大雨淹没。
吴鑫站在窗边吹了会儿冷风,随后关上窗户来到云殊意身边,“陛下,草民有一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云殊意头也不抬,翻阅着新送来的资料,“那就憋着。”
“放勋是神眷者与普通人结合生下的孩子,关于放勋的神力……”
“不清楚。”
“但他有一只金色的眼睛……”
“不知道。”
吴鑫仍是不死心,“要是神眷者与普通人结合的后代也能拥有神力,是不是未来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抵抗毒雾?”
“痴心妄想。”云殊意“啪”地合上文件,冷笑一声,“你以为只有你做过这种美梦?”
“可是放勋确实有……”
一旦牵扯上云家,云殊意的话就多了起来,“神眷者与普通人结合生下的孩子无一例外都是普通人。郜放勋是唯一一个例外,但云家赌不起未来会有多少例外。”
“下城区居然养出了你这种理想主义。”云殊意无情点评道,“你太天真了。”
“云家……才是关键,对吗?”吴鑫沉默片刻,突然笑了,话语有些尖锐,“你们是不是在怕哪一天,普通人也能抵抗毒雾,云家、神眷家族,就会失去特权。”
空气瞬间凝固。
云殊意缓缓站起身,宽大黑袍下,是不断收紧的双手,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吴鑫,你是在质疑云家?”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吴鑫毫不退缩,“放勋少爷的身体极其健康,还能随意出入黑雾,并且没有任何副作用!”
“既然有希望,你们为什么不试试?”
“下城区每天都在死人,云冉女士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都还在救人,但那远远不够。”吴鑫红着眼,声音哽咽,“如果将希望放在更多的人身上,这场天灾,是不是就能结束?”
“云殊意,你们不能这么自私!”
吴鑫话音未落,云殊意冷着脸了掐住男人的咽喉。
“我们自私?”云殊意的声音仍旧平静,却多了几分杀意,手上的力道一点点加重,“我们自私,就不会豁出性命去救你们这群不相干的外人。”
“你们的生死,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