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天黑得晚,他们出来,天半黑。外面吃过晚饭,照常去公园散步。
季之漾颇有些惆怅:“你说我们这样,这对吗?”
陆柏川波澜不惊,已经习惯他嘴里突然蹦出来的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哪怕听着多少有些暧昧。
“我们怎么了?”他问。
“感觉整天无所事事,不是吃就是睡。曾导他……到底要我们进入什么状态啊?”
季之漾忍不住叹了口气。
路上灯光一齐亮起,映照他神色的眼瞳,一个劲在陆柏川身上打转。
在等回答。
但那股子不安分抑制不住,显得他眼睛愈发圆不溜秋,满溢的灵动。
陆柏川心里的回答是:猪。
整天吃了睡,睡了吃的,是猪。
可对着他的眼睛,他自顾自笑了一声,在季之漾头上敲了三下:“逆徒,你今晚来,我告诉你。”
不等季之漾反应过来,转身就走。
季之漾缠着他:“我是猴哥?!”陆柏川脚步愈快,他一心跟上,“陆柏川你慢点,把话说清楚!你怎么就成我师父了?嗨!不该你求着我多教教你演戏吗……”
两个人在公园小径打闹起来,动手动脚。陆柏川总是伸手去拦,但不反击。
心思满扑在这上面,路也不看,不注意,季之漾在前面拦住去路,后退撞着了人。
季之漾一个踉跄,陆柏川抓住他手臂,稳住身形。
他急忙回头道歉,却见小男孩手里拿着狗绳,面无表情。
“对不起……”他顿了顿,认出,“小原?”哈婆婆提过。
小男孩点点头,牵着狗去撒野。公园里有一大块草坪,天黑了,风吹动,像大块流淌的墨池。季之漾不自觉跟着一起。
似乎已经习惯了身边有一个闷葫芦,多一个不多,他有一搭没一搭和小原说话。
孩子从始至终嘴缝紧。
过了一会儿,有人搬着各种形状的黑箱子来,季之漾便随口问道:“这是要干什么?”
照常不得回答,小原把狗绳牵在手上,闷头去帮忙,不时就在旁边看。
季之漾前去凑热闹,看了一会儿,发现是在搭台子,摆乐器,兴冲冲跑回去找陆柏川。他站在公园的长椅旁,不坐。
一旁是灯,小小白白一圆球,下摆一片黑色太阳光板,杆也是黑色的。
正巧是顶光,他脸上大片黑斑,挺立的鼻梁突显。雪一样的白皮上晕开。
季之漾有那么几秒没有说话,看着他,意味不明笑了一下,然后开口:“今晚有福了,有live看呢。”
陆柏川同样注视着他,半隐入黑暗,所以更需要借助微弱的光,描摹入眼。
影子缩在脚底,黑团在靠近。
季之漾一把握住他的手:“别看了,走,我们等会看表演。”
季之漾把人往那边带,大概是一个乐队,几个年轻人。他跟谁都能聊上,大概什么知识都懂些,无论电影或音乐,说说笑笑很开心。
话题由浅入深,国内扯到国外。一些经典的音乐陆柏川听过,越聊越泛,他已经不知道在说什么。但季之漾一直照顾着拉他一起聊,又不好走开。
一转头,小原也在旁边默默听,睁大了眼,两颊显得愈发瘦削。
夏风暖,吹鼓汗浸的薄衣,清爽得没那么热。人流渐渐聚拢,等表演开始。
临时搭建的台子,稍高不高,一个乐队站在上面,面前是他们的乐器。站上台,他们便从随意的路人变成受人瞩目的存在。方才还一起聊天的人只在台下看,成了众人中的几个。
他们表演摇滚乐,够劲,够炸,总是一些年轻人围拢,嘻笑的小孩儿,一群人随着韵律而动。
陆柏川对这类音乐接触不多。按照他母亲的说法,高雅应当从小熏陶……诸如此类云云。
不过是否能欣赏的来都很直观明了的一件事,陆柏川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季之漾对此很感兴趣,直接拽着他的手臂往人群里挤。几番碰撞,他攥紧陆柏川的手。
直到舞台上音乐响起,周围都在举手挥舞,他撒开。陆柏川还是怔怔垂眸。
季之漾应台上热情叫了两声,反应过来,还是靠喊说话:“你发什么呆呢!”把着陆柏川的手臂一同举起。
一众律动摇摆的身体中间,围困住一个无心加入的人。气温渐升。
陆柏川没听过,不会跟唱。他的目光不曾移动。
季之漾笑得很开心,高温蔫不了的活力。他跟着台上,挥洒汗水,细密的汗汇聚成水珠,沿着脸颊——
流下,流下。
滑过修长的脖颈,落进衣领。
旧衣洗得发白,领口早已撑大,跨在身上,一边的肩掩得严实,另一侧大露。
连带一截白皙的锁骨。呼吸间起伏。
一上一下——陆柏川的胸腔渐渐同频。
耳边喧嚣,他却听得真切。他的心跳,同鼓点一样急。快要蹦出。比下午在放映室更热、更难言的感受。
那些画面走马观花在陆柏川脑子闪过。
他转身想走,犹豫地拍拍季之漾告知。对方抬眉,表示没听清。
台上乐队一首接着一首,准备歇会,于是挑人上来互动。鼓动的话通过话筒,音响扩声,季之漾明了,立即蹦跳着挥手,拉着陆柏川一同加入热情的人群。
许是两人个高,脸好,过于扎眼,又许是因为刚才短暂的交谈。陆柏川连话都来不及说话,被食指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