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气氛剑拔弩张。
萧廷彦斜倚在龙椅上,一手按着扶把,一手举着奏折,缓缓叩着桌角,漫不经心地质问道:“齐城是你的封地,翊王能不能解释清楚,为何去年大旱后,至今流民暴乱问题都解决不了?”
跪在下方的萧廷贺冷静应对,拱手道:“臣有失察之罪,请陛下给臣半月,臣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若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翊王觉得该如何处置。”萧廷彦起身,抬眸看向他。
萧廷贺眉头一皱,明白了他的用意。
“不是臣做的。”
“你是说,朕冤枉了你?”
萧廷贺艰难地吐息,这些年,两人之间时常有龃龉,萧廷彦记恨他曾经差点害死春序,事事挑刺,自己也只能小心应对。
“臣没有。”
萧廷彦勾唇一笑,声音却冷:“朕说你有,你就有。”
他观察着萧廷贺死气沉沉的脸色,满意地笑道:“五哥,朕认为,你应该像三哥一样,守在封地好好历练,将此事解决完再回京吧。”
萧廷贺反而松了口气,他伏地叩首:“谢主隆恩。”
于他而言,京城是囚笼。
许是斗败后没了意气,如今的他根本不愿去追求权势地位,人生艰难,求来求去,最后不都是归于黄土。
他也曾想过,若是年少时,母妃和他都没有背负家族的兴衰,是不是母妃也不会被冷落至今,成了太妃端坐在宫里,时不时被邓太后挖苦几句。
想着想着,他走到了后宫的一处偏殿。
若说这里是冷宫也没错,周围荒凉一片,除了院内有几个宫婢守着,几乎和冷宫没什么差别。
穿着粗布衣裳的秋杏看到他来了,急忙上前迎接,激动道:“殿下,您都好久没来了,娘娘她很想念您呢。”
萧廷贺点头,跟着她走进屋里。
“娘娘,殿下来了!”
虽说外头破旧,可屋里却是打扫得整洁,平日里手染蔻丹的徐贵嫔,此时正摆弄着屋内的瓷器,那是她迁居后悄悄留下的几个最喜欢的,不然被邓太后发现,又会找理由抢了去。
徐太嫔闻声转头,顿时哭成泪人,她几步上前抱着他的双臂左看右看,确认一切安好才斥责道:“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母妃吗?这么多年,你来过几次?陛下并无旨意不让你进宫见我,可你…是在怪我吗?”
萧廷贺看着母妃脸上的愁容,心里如刀绞一般撕裂,他握着她粗糙的手,轻声道:“母妃,儿子要走了。”
“什么意思?”徐太嫔反握住他,颤抖着声音,“那个人要赶你走?他凭什么!”
他摇摇头,沙哑道:“母妃,儿子走前已经和陛下说了,过去的事情他不计较,日后您在宫里也不用担心什么,若是有机会,儿子会回来的…”
徐太嫔圆眸怒瞪,她狠声道:“不,你不能走,我们徐家人还没死绝呢,他凭什么赶你走,随便找个由头就把我儿子打发了,他这是故意和你过不去啊,你不能走,你要是走了,这天下就是他一个人的了。”
“我们这么多年的努力不能白费啊,你必须去杀了老七,我们过不好,也不能让他顺心顺意的,母妃绝不会放过他,就算要死,也要拉着他陪葬!”
她越说越急切,曾经娴淑的外表全然褪去,萧廷贺扶着她的肩膀,高喝道:“母妃,您病糊涂了,如今,天下是老七的天下了。”
徐太嫔愣愣地看着他,眼泪一滴滴落下,她哭腔道:“贺儿,你怎么能就这么认命了呢,他萧廷彦若不是有薛家相助,怎么可能活着回京?那时宫中已经传出他和妖女的谣言,可不知怎的,陛下病重,那谣言就没发挥作用…”
她拼命地摇头,回到屋里拿起剪刀就要往外冲,他拦住颤声道:“母妃…放下吧。”
“你这个没用的东西!”
徐太嫔高吼一声,抬手打了他一巴掌,指印在他脸上顿显,她愤恨地捶着胸口,怒其不争。
萧廷贺眼角闪着泪,脸上的疼痛远不及心里,他叹气却倏地笑了:“母妃,您在宫中斗了一辈子,可觉得值?外公曾告诉我,您进宫前,已经和陈家定亲了,陈家虽不算多富贵,可…可母妃,从一开始,您就不是争强好斗的人啊,陈叔为人正直,他现在和陈婶举案齐眉,这种夫妻情,谁不羡慕啊。母妃,您执意进宫,如今…可后悔过?”
“争强好胜?”徐太嫔抹了把泪,自嘲道,“不争不抢,那我现在还有命没有?宫中尔虞我诈,我除了争,还有别的法子吗?”
她突然变了脸,恶狠狠地盯着他,怒道:“你现在说我争?萧廷贺,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啊。六公主那贱人的生母不就是你给我出的主意,正巧把我肚子里的死胎诬陷给她。还有那黎妃,你知道我看不惯她,就设计将老二赶去边地驻守。还有老七!钦天监只算出老七命短,至于后来的灾星之言,是你传的!是你怕他年纪小,博得先帝的宠爱,于是在先帝面前说他是灾星,不止呢…萧廷彦的生母也是你杀的,你做的恶事,都是我替你背负的骂名!”
徐太嫔一鼓作气,将所有的怨恨通通倒了出来,她明亮的眸子早就失了色彩,变得暗淡不堪,她说完却心慌不已,又伸出手来愧疚地想抱抱他,可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是拥抱能解决的,双手停在半空中,又悻悻地收了回来。
“儿子错了。”萧廷贺垂眸,没有看她,只是淡淡道,“这次离京,便是要用下半辈子,为自己做过的恶事赎罪,我曾经不懂我追求太子之位的意义何在,但是也盲目地做了不少恶事,如今一无所有,是我活该。”
“母妃,我真的累了。”他轻轻地说完,便跪地磕头,起身后语气里仿佛又充满了力气,冷静道,“此次一别,还望母妃安好。”
他未等徐太嫔张口,撩起袍子转身就走,任凭她在身后哭得撕心裂肺,也绝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