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子险些反被自己的瞎想吓着,转念又觉着好笑,在心里嘀咕:不至于,不至于……刀儿匠的功夫还是到家的,寻常也就折损十之三四罢了,左右不过一半。
可是等仆役们出来,却没看到谁的手上有草席的踪影,他只好上前去问:“主人家的,你们可是忘取席子了?今日怎的这么久,都不见送‘人’出来呀?”
几个与他相熟的仆役,闻言没忍住面面相觑,而当看到对方眼里,与自己如出一辙的惊异之色,方才释然了。
他们将汉子引到僻静处,方与他说厢房里的情况。
这一说,便将老资历的汉子给说懵了,他不可置信道:“这是在唬俺吧?!咋可能一个没死?!里头拢共二十多个人不是?”
可瞧仆役们的神色,又不似玩笑,况且若是在这种事情上寻乐子,也忒缺德了些。
汉子知道他们不是那样的人,且这回骗了他的话,那死人活让谁来干呢!
最终,汉子只能挠着头,嘴里啧啧称奇,拖着空空如也的板车,回家去了。
房中内务仍在继续。
真宿的床尾站着一名仆役,手里端着水盆子,说要给他擦洗。真宿乍一听,便习惯性地想要调动净尘术,然而下一刻,丹田如万蚁噬心般作痛。真宿缓了缓,用右手支起上身,由着仆役近身伺候。
微漾的水面下,暗黄的铜盆底映照出了一张玉面少年的容貌,真宿微垂着眼,细细出神。
这张脸,说实在话,连真宿自己都许久未见了,陌生到甚至令他感到了一丝新鲜。因筑基得早,他的长相便早早定格在了十四岁,直至突破元婴后期,才覆去了筑基的驻颜效果,变为二十七八岁的成熟长相。
这身少年皮囊,过去总给他招惹些奇奇怪怪的烂桃花、荒唐账,光是忆起一星半点,足以令他不堪回首。
若不是进这小世界之时,他的状态极差,头痛欲裂,生怕魔头有一丝追进来的可能,要不然也不会选择变回这魔头认不出来的年少模样。
半柱香后,仆役们给他们擦过身,便陆续端着盆离开。
净身房,到底是皇廷内务府治下,为皇家输送宫人太监的地方,除去头一天夜里的刻意忽视,后续的照料与医治,并无苛待,只不过,那是对大部分的人。
对于真宿,仆役们头一天还准时准点送饭送水来,又替他梳发洗脸。但过了一日,那早晚送来的食盒里,便只剩下几条像被嚼过的马齿菜,底下的糙米饭更是微微发馊,点点发黑,不知掺的到底是糙米还是臭虫,亦或是霉点,然后一日仅送来一罐子水,还不够人喝两口的,之后便不会再送,如何也唤不来人。
好在屋里有好几个小娃娃已经能行动自如,他们小短腿一翻,爬到真宿床上,抢着将自己的饭菜补汤都塞真宿手里,一张张嫩滑的小脸蛋,绽开一朵朵笑靥。
真宿要是拒绝,他们还会哇哇哭,哭两下就停下来瞅他一眼。没办法,真宿只好挑拣着简单吃两口,才将食盒推回给小娃娃们。
修仙之人,进入金丹期即可辟谷,而今真宿的修为虽已跌落至练气期一层,但终究是超凡强悍的真仙体,即便十天半个月不进食,想必是出不了什么问题的。
真宿背靠着墙,看着唯独不愿回去,硬要坐他边上吃饭的圆宝头顶的发旋,不由发出了一声闷笑。
圆宝疑惑地抬头瞅了真宿一眼,又将食盒举到了他面前。
真宿闲闲地拨了下圆宝的发旋,道:“你吃,哥哥饱了,吃不下了。”
“好吧。”圆宝低头嚼吧嚼吧起来,“圆宝觉得这个鸡蛋糕最好吃!真想让奶娘也尝尝呀……”
这话没法接,真宿也没打算接。
他的目光转移到了靠门的那一头,那正在床铺上直直躺着的大高个,数日了,仍未清醒过来。如此看来,他临时赠出的那滴仙血,并没有成功扭转此人的“命”。
思来想去,日后他还是勿要擅结因果为好。
圆宝同理。
真宿等圆宝喝完汤饮,便谎称自己要歇息了,圆宝不好再赖着,乖乖爬回自己床位去了。
就在真宿阖了一会儿眼,当真要睡着的时候,厢房外头忽然响起一阵喧天锣声,随之而来,则是一记通传。点名庆真宿,命其于两刻钟后,到宅院后门聚集,跟随上一批已休养完毕的太监待选者,一同前往位于城东的尚仪局外府,接受为期半载的礼仪教养。最后还着重声明:过时不候,违者逐出京城!
真宿听罢,他脸上鲜见地露出了错愕之色,紧接着,蓦地低头看向自己的那双腿。
不说了他走不动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