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人闻言,下意识想抬头往教习公公手上看去,却遭到教习公公的喝止,“洒家让你抬头了么?要是日后在贵人跟前服侍,你们也是这样擅自四处张望?!”
众人不敢想象若是被惩戒,那把戒尺打下来时,那个锋利的尖尖朝着自己眼珠子来,会有多么恐怖,是以纷纷垂着头,一动不敢动。
这时,教习公公又重问了一遍,戒尺上刻的什么字。而这一回,终于有人应答了,一道如击罄般清越透亮,又带着新雪般轻软尾钩的少年音,传入了众人耳中。
“回禀公公,戒尺上一面刻着‘观宏’,另一面则刻着‘闭语’。”真宿应答道。
此言一出,教习公公先是一脸错愕,其后便是眼神变得耐人寻味地投向了真宿。
他寻常只朝外展露戒尺的正面,其上刻的字,正是“闭语”,这也是他原本打算考校的内容,但完全没想到竟有人能知道,另一面刻的是“观宏”,毕竟这一面,只可能在他抽人的一瞬间看得见,而他从进入东厅,至此还没动过手,仅仅在下午去府邸大门迎接他们的时候,惩戒过数人。
那么短的时间,真有人能看得清这戒尺背面上的字?
教习公公不是很信服,决定叫真宿跟他移步书阁。
其余人迟迟听不到教习公公评判对错,却瞄到有人被单独拎走,不禁为那可怜人捏了一把汗,为自己松了口气。
书阁内。
教习公公让真宿立在门口,他自己则坐到书案前的交椅上,相距门口足有三丈之远。然后二话不说提笔在纸上挥墨,洋洋洒洒写几个大字,不时抬头看真宿,见真宿低下头去,又将书案上的笔墨纸砚瓷瓶等物,肆意摆弄了一番。
不久后,教习公公终于停手,他鹰眼微眯,问真宿:“你来说说,这支朱红的狼毫笔,该归到何处?”
“笔架正中。”真宿旋即答道。
教习公公皱了皱眉,又问:“这竹纸原先可是在砚底下?”
“竹纸一直在底下垫着,没动过。”真宿直言道。
“……那这个柳叶瓶,可曾移动过?”
真宿依然是毫不犹豫地作答:“瓶底往西移了两指宽,瓶身右绕了半面。”
“…………”
教习公公不信邪,于是再考校了两个出其不意的刁钻至极的问题,然而,真宿依然描述周全,与他实际的摆弄分毫不差。
“好,好!”这下教习公公不得不服了。
显然眼前的少年,极为黠慧。少年离书案如此之远,中间甚至能放下一条龙船,且他每回朝少年看去时,全然不见少年抬起过视线,他也不知,少年是如何做到这样也能看清他的动作的。
这等眼力,这等秉性,宛如已在宫中浸淫多年,在这番小小年纪,实属不可多得。便是教习公公自己,也没有自信能做到少年这种水平。
宫里最需要的就是这种能察事的人,毕竟只会装聋装瞎的,对外界不敏感,死得快,还不如盲奴哑奴好用。总之,这般能堪大用的人才,指定能成为那位大人的助力,过几日,由他推荐上去,想必大人不会吝啬奖励他。
教习公公越看真宿越觉顺眼,那双刻薄的鹰眼,鲜见地带上了浓浓笑意,到底没忍住称赞了真宿几句,却见真宿并没有为此沾沾自喜,依然垂着眼,一副恭顺的样子。
但他有所不知的是,真宿的人看似在听他说,其实因五感使用过久,恰好失灵,耳聋眼瞎有一会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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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数日,外府上下忽然忙碌了起来,连待选太监也停了教习,被派去为庭院装点装饰,府内一片喜气。
有几个惯会偷懒的,趁着教习和管事都外出了,躲在山石后头,碎嘴闲聊了起来。
“都听说了吗?掌印大人明日便要来了!”
“还用听说吗,用眼看都看见了。我本来也不信的,哪知今日就让咱来打理这一片,除了那位大人,还有谁会有这般阵仗。”
“初进府里,就被告知上个月刚调了一大批人进宫,害我好几日没睡好,以为咱肯定要在这儿熬个三四年,才有机会进宫去了。谁知道!这才多久,掌印大人竟要亲自来这儿!”
“嘘,我有听到内幕,这话可别说是我说的,想知道就凑近些……”后面的话,说话之人甚至没有发出声来,只做了个“大人的干儿子”的嘴型,然后手往上指了指,双手再做出绕着脖子,往两边一抻的动作,最后吐出了红艳艳的舌头来。
其他两人被吓得连忙捂住嘴,眼底带着惊愕。
“所以……那位大人只是来挑新儿子吗?”
“那岂不是只要一人?!糟了糟了,我感觉没望了。教习公公这段时间罚的最多的人,那就是我了……”该人边说边摸了摸自己还有些红肿的嘴,面露沮丧。
“我肯定也不行,唉,谁当了那位大人的干儿子,无疑是一步登天啊!啊啊好羡慕,我受不了了,我赤眼症要犯了!”
“我猜多半是那个谁被选上。”
倏然间,几人默契交换了下眼神,神色纷纷怪异起来。
“教习公公老喜欢他了,明明多半没答对戒尺上的字,却还是被单独领走,鬼知道后面做什么去哩!”
“不要命啦?这你也敢说。”
“啧,定然是他了,不就仗着脸生的好?狐媚子一个,完了,真完了,这选拔已经结束咧!”
人人都以为,真宿将要青云直上了。
然而翌日,就在掌印大人莅临外府的前一刻——
真宿却被关进了刑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