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打扰了。”
林翠花无声崩溃,扯着白桦的衣服,勉强按捺下愤怒,向他投去恳求无助的眼神,企图唤醒白桦的良知。
白桦没说话,只拍拍她的背以示安抚。
虽然进了门,他们却也没有立即谈论林翠花的学习。
首先,林家夫妇还根本不知道自家闺女考得有多差,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其次,这段时间相处下来,白桦已经牢牢抓住了林家夫妇的心,现在白桦来家里了,两人自然想着先把白桦招待好。
最后就是,林家晚饭刚做好,他们准备开饭了。
白桦平时接送林翠花都是在楼下,今天是第一次上楼。
翠花家是租的套二的小户型,也说不上有什么装修风格,地板是房东安的白瓷砖,白色的墙面上沾了许多灰印子,餐桌则是学校食堂常见的蓝边白桌,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桌子边摆放着风格不一的椅子:有一把和桌子配套的铁椅和两把竹椅。白桦现在坐着的简约小沙发,看起来很新,跟这个家更是不搭。只有林翠花的房间看起来舒服一点,虽然曾经被当作杂物间,但现在却贴上了蓝色墙纸,房间里床、书桌和衣柜看起来都是新的,打理也很干净整洁。
林翠花放了书包就跑到白桦身边坐下了,但因为在家里,她不敢太大声。
“白桦哥你刚刚在干嘛呀?”林翠花着急地问,“一会儿怎么办呀?”
“这是策略,就是要大大方方说出来。你放心吧,一会儿看我发挥。”白桦依旧气定神闲,甚至还撸了几把来蹭他腿的猫,“你家猫养得真好,叫什么名字呀?”
“真的?那我要做什么呀?”林翠花姑且又信了白桦一回,弯腰把猫抱起来放到了自己腿上,回答道,“这是我妈妈的猫,叫燕妮。”
“不用,一会儿如果叫你回答什么,你实话说就行了。”白桦摸摸猫头,“你妈妈的猫?你家养猫还是责任承包制的?”
另一边,林家夫妇在厨房里忙活。林燕倩率先把猫饭端出来后,就让林翠花去把桌子收拾收拾准备吃饭,自己则再折回厨房帮赵志远端菜。
一来就赶上林家饭点,白桦试着推脱林家夫妇的邀请,但一切谈话技巧在真诚面前都是无用的,所以他推脱失败了,只好也一起上了餐桌。
林家人喜欢在饭桌上聊天。晚餐时间就是林燕倩女士的生活大分享时间。
林燕倩女士一会儿感谢白桦,一会儿讲当天工作上的事,一会儿点评一下桌上的菜…总之各种事情,只要是想到的都讲了。
赵志远坐在一边,林燕倩cue到他他就发出几声笑,但基本还是忙着吃和夹菜,主要是给老婆孩子夹,但林燕倩女士因为有客人来而额外亢奋,同时在赵志远的帮助下,一顿饭下来碗里的食物不减反增。
林翠花平时一直起到一个捧哏的作用,负责在恰当时间说出“哇”“真的吗?”“然后呢?”等句,为餐桌谈话增添互动环节。
今天也是如此,但林燕倩今天话实在太多了,林翠花一直在“哇真的吗原来是这样然后呢”,说得口干舌燥,赵志远也被迫一直在忙着夹菜和发出配合的笑声。
一顿饭下来只有白桦吃饱了。
因为白桦没有边吃饭边说话的习惯。
或者说,他没有这种能力。
白桦还是个幼儿的时候,他爸妈还没离婚,那会儿家里管他比较严,让他“食不言寝不语”。后来他爸妈离婚了,三人都不咋待见彼此,白桦从此就被半放养了。这个时候按理来说他终于可以边吃饭边讲话了,但他又发现这场家庭冲突带来的不仅是家庭的破裂,还把他完完全全驱赶到了一个孤立无援的位置——在失去了母亲和父亲的同时,因为母亲的心理问题,也失去了朋友。
想“食要言”也只能自言自语了,但自言自语看起来太可怜了,于是白桦就只有老实践行“食不言寝不语”。后来他终于习惯那个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一直持续到现在的诡异的“家庭氛围”、学会状若泰然地生活的时候,已经永远失去边吃饭边讲话的能力了。
如果要说话,他就吃不了东西。如果要吃东西,他就说不了话。可等意识到林燕倩说话没完没了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吃了。于是白桦只能在林燕倩女士明确向他寻求认同的时候努力地“嗯”一声,然后在保持体面基础上飞快把饭吃完,放碗擦嘴,最后才正式加入林女士的“餐桌会谈”。
“小白,吃这么快啊?可别跟我们客气。”
看见白桦搁下碗,林燕倩生怕他没吃饱,又不由分说替他打了一碗白菜煎蛋豆腐汤。
“这汤可算得上卒花她爸爸的拿手好菜。”林燕倩推了推碗,很是热情,“尝尝,卒花可喜欢这汤了,你不吃待会儿她一下子就全吃完了,不给人留的。”
白桦听了,又谢过林燕倩,然后端起了碗喝了一口。碗里汤色奶白,煎蛋块在汤里冒了个头,一小片白菜皱皱地趴在上面,明明是把汤喝进嘴里,在入口的瞬间,汤的鲜香就蔓延开来,反过来仿佛包裹住了整个口腔。
如果一开始只是觉得此餐美味,喝了这口汤后,白桦觉得自己简直是在天堂里了。长期以来,白桦对所谓家的感觉都很麻木空茫,但今天坐在这个装修简陋的的安置房里跟林翠花一家共进晚餐,虽然只是一个旁观者,倒也真让他品出了曾经在书里读到过的那种温暖的家庭的氛围。
一种意外不让人排斥的氛围。
这样的家常菜他也不是没吃过,但上一次吃还是在父母没有离婚的时候,那会儿他母亲很爱他的父亲,倒是会给家里人做饭。但他妈妈是被娇养长大的富家小姐,做饭都是在婚后自己慢慢学的,白桦就吃着妈妈的黑暗料理长大。
实话说,他妈妈的厨艺其实一直在摸索和练习中缓慢地进步,但还没等进步到平均水准,他们的家庭关系就破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