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疏:“那前辈所说的终身不得离开灵籁山半步又是为何?”
“在我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我想问齐光剑尊一个问题,”逢春真人手肘支在膝盖上,用手托着腮,探究意味十足地问,“若是有朝一日,陷入孤立无援之境,他人明明能伸出援手却拒绝了你,剑尊会选择继续孤身战斗,还是放弃抵抗?”
季疏脸色一白,心好像被瞬间扎进数以万计根针一样生出细细密密的疼痛,半晌才道:“……不知。”
“为什么?难道你不怨吗?”
“不是不怨,而是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季疏坦白道,“不瞒前辈,我两次渡劫失败就是因为想不明白这一点。”
季疏觉得自己的人生,其实过得十分糊涂。
幼时失怙,爹娘三更半夜带着发热的她去寻医的路上被妖怪吃了,自己被游历路过的和阳真人救下。和阳真人见自己根骨上佳,于是顺理成章地拜入扶光门修炼。
对其他修炼之道兴趣寥寥,唯有手中有剑时能感受到一丝踏实感,因此跟着剑谱练了几年剑之后莫名其妙成了剑修。
从炼气到筑基跟其他普通弟子一样被放养,筑基之后花了不到三年时间接近筑基大圆满因此被和阳真人收为亲传弟子,在和阳真人各种仙丹灵药跟不要钱似的往自己身上砸之后,两年时间结丹,在仙门试炼大会上一举成名。
每日重复着修炼提升修为、听和阳真人的训导以及在各种秘境试炼中代表扶光门出场,回到宗门后被和阳真人要求多修炼不可玩物丧志,因此与其他人几乎没有交流,性格孤僻难以接近。
之后的一百多年里,从金丹、元婴到如今的化神,修为提升速度之快令不少人嫉妒,修为越高,听到的和看到的就越多,无论是外人对扶光门的冷嘲热讽,或是宗门内部对她的算计,季疏被迫看清这一切,也因此质疑自己修炼的意义。
因为对道的迷茫,因此两次渡劫的天雷都劈得毫不留情。
“天地宽广,我身陷囹圄。”季疏垂眸看着自己的掌心,神情复杂,“在理不清这一切之前,我大概会一直这样得过且过下去吧。”
清冷的月光洒下山谷,银灰色的云雾悠悠,逢春真人指尖轻弹,一点似流萤的灵力飘飘落下,旋即云雾上层露出一个复杂又精妙绝伦的金光阵法封印。
“这便是灵籁山画地为牢的原因,”逢春真人哂笑,“这道封印,献祭了灵籁山千百年来的过往,灵籁山的弟子从拜入师门那一刻起,就必须将自己的一生与这道封印连结。”
这道封印不仅仅封印了这片山谷,更是封印了灵籁山弟子。
这个复杂的阵法在季疏眼里仿佛像活着的一样多变,阵眼虚虚实实,寻不到踪迹,强横的灵力流窜其中,依稀可窥见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被压制在下面呼之欲出,可阵法又强横地将它压制回去。
只是纵观整个封印本身,布满了坑坑洼洼的窟窿,每一个窟窿上都能看见一个微弱的、类似火苗的灵力在填补。
季疏沉默良久,尽管她所学阵法不精,但是心里也清楚这样强大的阵法从设阵到阵成必然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逢春真人那句“一生与这道封印连结”的沉重更是不言而喻。
沉默良久,季疏才低声道:“冒昧问一句,虽然晚辈除了略通剑法之外,其他道修行不精,但这个封印的强悍程度也是生平仅见,这个山谷究竟封印了什么?”
逢春真人摇摇头,“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所有的秘密被限制在只有在传承时才会由现任掌门传给下一任掌门,唯一能告诉你的就是,这山谷中埋藏的是一座宫殿。”
“宫殿?”
季疏对灵籁山越来越好奇了。
甘做无名小卒、支撑着一个神秘强大的封印的化神期修士楚鸩,摸不清实力但是身受重伤依旧日日守护封印的四百岁修士逢春真人,疑似传承……将断未断的没落门派……集齐了这么多秘密的一个地方竟然让她碰上,到底是巧合还是天道有意为之?
“对,宫殿,不过我并没有亲眼见过,”逢春真人颇为遗憾道,“相传已是万年前的宫殿,就连我师父都没亲眼见过。”
万年前,那确实太过久远。
纵使修士寿数绵长,但大多数修士也很难突破千岁关卡,要么不到千岁就已经成功飞升成仙,要么修为停滞不前,羽化轮回去了。
“从我曾师祖那一代开始,这个封印就如同一把利剑悬于头顶,我的师父曾经找到过当世的阵法奇才沉星山人帮忙修补,可惜……”
“沉星山人?”季疏没想到在这里还能听见沉星山人的名字,十分意外地出声。
逢春真人摸了摸下巴,咂咂嘴道:“对了,你是扶光门的人,那沉星山人就是你的曾师祖,可惜你们扶光门没落的原因就是沉星自己。”
大抵是之前的话题太过沉重,逢春真人想将气氛改善一下,话锋一转便将话题引到了沉星山人身上。
“我与沉星年少时也有过几面之缘,可惜后来我接了掌门令后就再也不能下山了,这些年听徒弟们带回来的消息,也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名声越来越差。”言及至此,逢春真人还面露惋惜之色的叹了口气。
“前辈好像对沉星山人看法不太一样?”
逢春真人笑笑,“沉星死了两百多年了,可是他的名声却越来越差,可我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或许并不算完人,可也不会是一个小人。”
“那在前辈眼里,沉星山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逢春真人低头思忖片刻道:“性格孤傲、话少……某些观点上有些偏激,但其实是一个很稳重靠得住的阵法天才。”
听惯了“寡廉鲜耻、忘恩负义”之类的评价,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沉星山人“靠得住”,季疏顿感新鲜,心说自家祖师爷原来也不是那么差劲的一个人。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第一次见到沉星山人时只觉得这人孤傲得难以接近,可后来有一次与他结伴去闯秘境,他对我们这几个晚辈处处教导照顾,比我师父师兄们还细心。”逢春真人面露怀念之色,“这些年沉星山人虽然已经羽化,可是修真界越传他的名声越坏,我有时候也会感到迷茫,不停在心里问这是我认识的那个人吗?可惜一直没有答案。”
过往季疏只知道扶光门传闻因为沉星山人藏私,导致秘法传承断绝,加上阵法之术晦涩难懂,在讲究以快制快的实战中,施法布阵太耗费时间,一步错则可能步步错,因此扶光门这个新门派沉星山人羽化后迅速没落。
逢春真人又道:“他是我见过阵法封印之术天赋最强的天才,普通阵法到他手上都能发挥出比之前强大数倍的力量,加上他会不断地创新和改进阵法,他在世时尽管有些不好的言论,可还是会有不少仙门对他抛出橄榄枝。”
季疏淡淡一笑,她过往也明里暗里收到过各种“橄榄枝”,如果不是因为心里对和阳真人那一点授业之恩与孺慕之情,离开扶光门其实投入其他势力更大的仙门对季疏的修为提升更有益处,“每家仙门都想做大,尤其是排名在前几的那几家,都希望通过吸纳更多的人才来达成这个目的。”
不知为何季疏忽然想到梦中前世的那个以魂魄之力逆转乾坤的阵法,蹙眉道:“沉星山人也无法修补这个封印?”
逢春真人长长地叹了口气道:“这个问题我曾经问过沉星三次,他的回答都是无能为力。”
季疏看着眼前这随时可能破碎的封印,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