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何必呢?
沈暮被强制着带出门的时候,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保姆用手比划着,表情很夸张地和她描述,花园里的玫瑰开得有多么多么的美,多么多么的香。
她面无表情地跟着往前走,心里很想反驳一句,不,她一点都不喜欢花,特别是带香味的,这会让她想起非常糟糕的记忆,比如忍着花粉过敏,傻兮兮地订了无数的玫瑰花,一次又一次地送给从来不会给她回应的人。
沈暮晕头转向地站在花园里,感觉自己就像那些被扔进垃圾桶的玫瑰,在逐渐失去水分和养分中,慢慢枯萎死去。
她强撑着仰起头,在模糊跳动的视线里,看了眼人生最后一次的太阳,然后就彻底地失去了意识。
一直到一个月后,她从昏迷中醒来,保姆战战兢兢地告诉她,那些花都被铲了,以后再也不会带她过去了。
沈暮盯着写字板,没反应。
保姆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呼叫了家庭医生,检查结果是她的嗅觉失灵了,并且得了高度近视。
高度近视?沈暮有点遗憾地想,人畜不分算什么?为什么不直接让她失明呢?这样就不用再被强迫着地去看各种讨厌的东西了。
这个愿望在次年实现了。
来这的第五年,沈暮的两颗眼球都坏死了,为了避免影响眼部周围正常的组织,她进行了眼球摘除手术。
这一年,她“见”到了消失已久的苏寒。
当时她正坐在床边发呆,忽然就被人推倒了,她愣了愣,又立马反应过来对方是谁。除了那人,谁还有这个胆子?
沈暮默默地将身上的睡裙脱了,又摸索着枕头的位置,默默地趴好,像以前一样,做出伏跪的姿势。
这些年,她胃口极差,每天只能吃半流食的东西,身上的肉全掉光了,跟皮包骨也差不了多少,肯定难看死了。
没想到对方竟然还有性趣,她心里冷笑一声,闭上眼,可等了好一会儿,对方都没有动作,正疑心对方已经走了,身体突然就被翻了过去,她眉毛一拧,不过想到自己已经看不见了,又渐渐舒展开。
无所谓了,反正都是乌漆麻黑的一片。
要是触觉也消失了就好了,沈暮感受着离她越来越近的温热呼吸,反感地偏过头,好在那难以忍受的触感在她脸颊上停留了一瞬就离开了,而后离她越来越远。
之后又恢复了以前的频率,每个星期对方都会过来一次,做完就走,区别大概就是她从趴着改成了躺着,也不用在结束后去吃避孕药了。
这个无声又无色的世界,就靠着她那一身尚且完好的皮肤保留了唯一的羁绊。
第六年,她的痛觉和味觉都坏掉了,于此同时,她那年复一年的惨白的皮肤上出现了很多淡淡的红斑,随着时间推移,颜色慢慢加深,最后变成紫色。
第七年,她被保姆搀扶着下楼时,忽然间就失去了平衡,摔倒了。
她听不到自己腿上传来的骨头断裂声,也看不到保姆脸上恐惧的表情,只是茫然着被火速送进了医院。
“双腿粉碎性骨折?!”江一鸣难以置信道:“这是有车子闯进你家,把她反复碾压了吗?不然我实在找不出她的腿会突然变成这样的原因!”
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诡异的事?
他对比着那几张照片,满脸不可思议:“而且看起来已经很多年了,你……苏寒,你去哪?!”
沈暮在医院待了半天就被人抱回家了。
从那天起,苏寒又不见了,她乐见其成,每天就跟摊烂泥一样躺在床上,等着真正的死亡来临。
这是她在离开那个世界前最后一段较为轻松的时光,就是新来的保姆不太行,导致她每天都要经历一遍被对方笨拙的喂食手法折磨得食不下咽的痛苦流程。她只能吃流食,对方却偏偏要给她塞半流食,还把食物弄得她满下巴都是。
沈暮火大地挥舞手臂,打翻了对方手里的碗,然后趴在床边把刚塞进去的食物通通吐了出来。
如此一塞一吐,僵持了两天后,对方终于把食物换了,可惜那时候的沈暮连流食也吃不下去了。
就非得恶心她是不是?
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主子恶心,养的下属也恶心,这个恶心透顶的世界!
为什么她还不死呢?
沈暮躺在床上,形似骷髅的身体埋在被窝里,凹陷的双颊上是缠着纱布的干瘪的双眼,此刻正慢慢地洇出两团黑红色的血花。
眼球摘除后,她的伤口就反反复复的,只要一激动就容易撕裂,这个保姆太气人了,她在对方面前根本无法保持冷静,幸好没几天就彻底不用张嘴吃饭了。
当废物的日子过得很快,坐上车座时,她浑浑噩噩的脑子终于清醒了点。
9月1号了吗?
那这么算,七年应该快要过去了。
沈暮难得心情好了点,这次没再乱发脾气,被人裹上大毯子,抱着坐上轮椅的时候,她甚至还笑了一下。
苏寒动作微顿,盯着她的嘴角,忽然开口道:“沈暮。”
沈暮只是低着头,像在发呆。
他这才想起对方早就听不见了,沉默片刻,直起身,走到她身后,为她慢慢地推动轮椅。
七年前,他在这遇到了复活归来的沈暮;七年后,他带着她重新回到了这个地方。
他垂着眸子,停下脚步,江一鸣问他后悔吗?他现在觉得是有点后悔了。苏寒轻轻笑了笑,后悔没在刚刚见面的那一天就把她扔进海里,以至于现在竟然……
忽然的,肩膀被人狠狠撞了一下,他拧起眉,向那个冒冒失失的男人看过去,却在触及到对方侧脸时,猛地一震。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霎,但他还是看清了对方那张和他极为相似的脸。
苏寒久久地盯着那男人的背影,等从惊疑中回过神时,却发现自己手里的轮椅不见了。
他瞳孔骤然一缩。
“沈暮!”
沈暮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然后立马被刺眼的阳光扎得眼泪花直冒。
“怎么回事?”她揉了揉眼睛,看向四周,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条熙熙攘攘的街道莫名的眼熟。
好像b市那条……
等等,她怎么觉得那个向她跑来的男人也这么眼熟?!
在看清对方的脸时,沈暮脸色变了变,当场给路人们表演了一下医学奇迹。她唰地从轮椅上站起来,掉头就跑,跑着跑着,终于发觉不对劲了!
低头看了看,发现自己正穿着曾经她最喜欢的那套衣服,就是洗得发白了,还短了一截,不对,重点是她身体怎么突然好起来了?!
她刚想到这,就被人从后面一把抱住,紧接着她听到了对方带着些微喘气的、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暮暮……”
沈暮呆愣了一秒,倏地惨叫出声。
苏寒被吓了一跳,两边的路人也被吓到了,纷纷把视线朝这边投过来。
“放开我!”沈暮白着脸,奋力挣扎着,向路人惊恐地大声求助:“救命啊!救命啊!”
苏寒见状,飞快道:“她是我女朋友,我们只是闹矛盾了!”
他这么一说,原本想要插手的路人也退了回去。
“他不是我男朋友!我根本就不认识他!求求你们救救我!救唔!唔唔唔!”
苏寒捂着她的嘴,把人往车子的方向拖,期间有人似乎想帮忙,但一听他的解释,又立马打消了念头。
只要一个男人指着一个女人,说他是她的老公,男朋友,甚至只是个追求者,那么这个社会就会默认他对她拥有任何人身处置的权利。
沈暮绝望地被塞进了车子,然后又被强制地带回了苏寒的住所,最后在经历了一天的乱砸乱吼后,被血吓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