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搁在桌面的双手一点点收紧又一点点松开,沈暮垂眸,在短暂的黑暗中轻轻地嗯了一声。
灯光亮起。
江一鸣握着沈言的手,帮她把蛋糕切成好几块,然后任由她一脸开心地把蛋糕分给在场的所有人。
“妈妈你不忙了吗?”
“没有,你爸爸瞎说的。”
沈言一听,立马把手里的叉子一扔,瞪了眼江一鸣:“爸爸,你居然撒谎!”
江一鸣举手投降:“宝贝,爸爸错了,下不为例,原谅爸爸一次。”
沈言哼了一声,随即眼珠一转,飞快拿奶油蹭了他一脸,然后钻进沈暮怀里哈哈大笑。
生日嘻闹结束,保姆又上了些热菜,三人吃完晚饭,又顺着提议去江边逛了圈夜市,最后带着一堆零食和玩偶回家的时候,已经接近晚上十点了。
睡着的沈言被保姆抱回了自己房间,至于一晚上都心不在焉的沈暮……
“想去就去呗,反正现在言言已经睡了。”江一鸣坐在床边,双手向后支着,笑得一脸善解人意。
沈暮无视阴阳怪气的某人,自顾自地进了衣帽间换衣服,刚准备把睡裙套上,冷不防一个炙热的身体从后面压了上来。
双手及时地撑在了穿衣镜上,她面色不悦道:“你干什么?”
江一鸣捏着她的下巴,逼她直视镜子,然后没头没尾地道了一句:“很像吧?”
神经病!
沈暮偏开头,躲开对方的手,但马上又被掰了回来。
“我的眼睛,和他长得很像吧?”江一鸣微微俯身,侧脸与她的鬓发相贴,勾着嘴角,与镜子里表情陡然僵硬的女人一瞬不瞬地对视。
“沈暮啊~”
他侧过头,在她微微发白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眉眼含笑道:“你爱他,对吗?”
沈暮瞳孔一缩,反手狠甩了他一个耳光。
“滚出去!”
她面沉似水,眼神跟结了冰一般,说话的时候,气息明显的不稳,此情此景,仿佛又回到了对方刚从梦境里醒来的那一天。
江一鸣舌尖舔了舔唇角,将那一点渗出的鲜血卷去,而后转过头,漆漆黑的眼珠盯了她一会儿,像头矫健的豹子一样,猛地压了上去。
衣柜的门,嘭的合上,等身的镜子跟着动作狠狠震颤了一下,随后慢慢的,慢慢地蒙上了一层暧昧的水汽。
“沈暮,看着我。”
沈暮额头抵着镜面,脸颊绯红,声音断断续续的,在发抖,但很坚决。
“不。”
话音刚落,她的下颌就被强制托起,这种类似于玩弄猎物,掌控猎物的姿势,不知道为什么,让她有种迷幻的熟悉的错觉。
“看我的眼睛。”
“不……”
“你喜欢的。”
“不要……”
江一鸣把她的脸固定在镜子的正前方,上面的白雾已经被擦得干干净净,两个人的姿势,表情,包括各自那双迥然不同的纯黑色眼睛,皆展露得清清楚楚。
沈暮脑海像曝光过度般,整个人突然站不稳起来,天旋地转间,好似跌进了一个漩涡里,恍恍然不知东南西北。
“暮暮。”
温热的触感落在耳廓上,她听到了一个忽而遥远,忽而咫尺的声音,喑哑的,低沉的,甜腻的,如同口腔里正在融化的白巧克力。
苏寒……
沈暮死死地盯着镜子,看着那个站在自己身后,笑吟吟望着她的五官模糊的男人,嘴唇无声动了动,吐出了这个早就蒙了尘的名字。
“……我在做梦吗?”
她转过身,想看清对方的脸,却被一只宽大的手掌遮住了眼睛,紧接着是一个带着掠夺意味的湿热的吻,打断了她想要寻求答案的意图。
灯灭了。
沈暮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从衣帽间到床铺,一地乱七八糟的,她木着脸从江一鸣八爪鱼一样的怀抱里爬出来,起床,穿衣,洗漱,上班,然后一个多月后,她又进了医院。
吃了避孕药还能怀,这是什么概率?她是不是可以去买彩票了?沈暮黑着脸,回家就把某人狠揍了一顿,对方全程躺平,任宰任剐,她揍了会儿又觉得没意思,索性跟着躺平了。
次年,家里多了个小男孩。
这次,沈暮依旧在医院待了三天,江一鸣来接她时,小声问了句:“你要去别墅吗?”
她默了默,轻笑道:“算了吧,还是不打扰他的雅兴了。”
一回生二回熟,生孩子这种事也一样,第一次她确实很害怕,至于现在……
“回家吧。”
家里多了一个小孩,叽叽喳喳的,又热闹了一些,沈暮的生活空间算是彻底被榨干了,除了工作时间,竟然一点能让她独立思考的空余都没有。许是过犹不及,有时候转着转着,她突然就会生出一丝迷茫,疑惑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忙成这样?
答案在三年后,那人病危的消息从匆匆赶来的黎川口中传到了正在光宇准备开会的沈暮耳中。
她挂了电话,有条不紊地把工作移交给劳模陈于风,接着从司机手里拿了钥匙,自己开着车子,以最高的时速,飙进了那栋已经七年未曾踏足过的别墅。
“苏先生在哪?”
沈暮一进门就被罗列在客厅里的书柜惊得一愣,忽然想起之前自己的吩咐,一周一车书,这么多年累积下来,估计这里都能开图书馆了。
“在、在花园!”对方停车方式太吓人,加上太多年没见到原主人,都眼生了,佣人差点没认出来。
沈暮跟着指引去了花园,然后在一堆枯死的玫瑰田里看到了坐着轮椅的男人,对方姿态悠闲地靠着椅背,腿上盖着一块厚毯子,毯子上是一本黑色的厚皮书籍,她走过去时,对方恰好翻过去一页。
“不是病危吗?”
沈暮走到他身边,单膝跪下,仰望着对方苍白又瘦削的脸,除却这对依旧漂亮的曜石般的眼珠子,记忆中少年夺目耀眼的俊美轮廓已经荡然无存。
“你为什么不说话?”
她抬起手,想去碰对方的眼角,却被一把握住了,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惨白的手,皮肤冰冷,带着丝丝潮湿的寒意。
苏寒直直地望着她,抓着她的手,将它放在自己的脖子处,那里有一条狰狞凸出的长疤,其实一眼就能看见。
对哦,他的声带早让她割断了。
沈暮笑起来:“恨我吗?”
苏寒眸光闪动,将她的手缓缓递到唇边,直接用行动表达。
殷红的血从他唇间,顺着她的手指往下,滑过她的手背,聚集在她的手腕处,然后一滴一滴的,坠在摊开的书页上,晕开一片片玫瑰色的花瓣。
“我也很恨你。”
沈暮仿佛一点痛觉都没有,双眸若星,笑得一脸灿烂:“你知道我这几年过得有多幸福吗?”
“事业有成,娇夫在怀,有儿有女,有房有车,天天有花不完的钱,有对别人呼来喝去的权利,连法律都奈何不了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说到这,她又有些苦恼地吐槽道:“就是太忙了,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事务,还有那两个小家伙……整天喊着找妈妈,耳朵都要被她们磨出茧子了。”
顿了顿,她嘴角又扬起来:“当然,忙也有忙的好处,比如,我这些年可一点都没有空去想你了,一点都没有。”
紧咬的齿关松开,苏寒眼睫颤了颤,带着一嘴血,放开她的手,无声地笑了下,嘴角勾起的弧度,很淡很淡。
沈暮歪了歪头:“你看,没了你,我照样过得那么有滋有味!哦,还有江一鸣,你见过他了吧?他就是我之前的出轨对象,也是我现在的合法配偶,温柔体贴懂事乖顺,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虽然偶尔会嘴贱阴阳怪气一下我,但他从不会忤逆我,强迫我,囚禁我,隐忍包容,贤惠大度,哪哪都完虐你这种小心眼的控制狂!”
苏寒仰起头,喘了口气,缓缓闭上眼,一头略长的乌发,被吹乱在秋暮萧瑟的寒风中。
沈暮低低地笑出声:“而且最重要的是,我最近发现他竟然和你长得一模一样诶,这样的话,那你身上仅剩的唯一还能让我迷恋的优点不是也没有了?”
“苏寒,你就是个被完美取代的残次品啊。”
紧握着扶手的双手蓦然一松,原本一直保持沉默的男人猛地睁开眼,一把将某个笑意盈盈却字字诛心的女人拽进了怀里。
黑色的轮椅晃了晃,厚皮的书籍掉落在地。一阵风吹来,写满了同一个名字的纸页哗啦啦地翻动,玫瑰色的花瓣从夹缝中飞出,迎风飞舞,辗转飘零,最后落入两人身后那片明艳的花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