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暮嘴角勾了勾,抬起的指尖在他唇上轻轻点了点。
“抓到了。”
江一鸣瞳孔一瞬间的放大,像遭了当头一记重锤般头晕目眩,耳蜗轰鸣起来。
面上血色飞速退去,他浑身无力,整个人摇摇欲坠,平举的双臂逐渐不受控制地垂了下去。
裹着厚实毯子的女人从他怀里掉落下来,又在地上滚了一圈,微蜷的乌发倾泻而出,衬衣如雪,黑色的褶裙如同旋开的花蕊,铺在摊开的毯子上。
沈暮翻了个身,单手托着腮,笑吟吟地望着踉踉跄跄往后退的男人,于明明灭灭的晃荡灯光中,向他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勾了勾,嗓音低而媚。
“一鸣,过来。”
江一鸣头疼欲裂,一听这话,心中莫名一紧,抱着自己的脑袋又往后退了几步,无声地抗拒。
沈暮叹了口气,从毯子上站起身,一步一步向他走去:“我本来想用温和一点的手段的,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江一鸣无意间抬眸,瞥到对方手里握着的美工刀时,瞳仁一震,想也没想,转身连滚带爬地跑了。
“一鸣,你要去哪?”
通道里的灯沿着他逃跑的方向依次爆开,玻璃碎屑乱飞,盖了他一头一脸,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迅速扩散,延伸进遥遥无尽的前方。
海风倒灌入喉,像刀子一般刮得人生疼,江一鸣一口气全速跑了将近半个小时,直到身后那虚无缥缈的呼唤彻底消失不见了,才堪堪停下步伐。
他气喘吁吁地跌坐在地,全身都是汗,睁着一双空茫的眼睛,圈住了自己微微颤抖的膝盖。
视觉被剥夺的同时,其他感官得到了倍数的提升,尤其是听觉和触觉,吹在脸上的潮湿海风,仿若近在咫尺的翻涌的海浪,以及四周密密麻麻的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
江一鸣身体一僵,迅速从地上跳起来,也不知是否是错觉,他刚刚好像被人从脸上摸了一把……往前走了几步,手背碰到了一个柔软又冰凉的东西,江一鸣呼吸一窒,警惕地转过头,可到处都是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
“谁!谁在那!”
无人回应,但不属于自己的呼吸声仍在。
他往后退,后背撞到了坚硬的墙,心里立马像是抓到了大海中的一块浮木,微微安定下来,扶着墙面,摸索着走动。
很快的,他摸到了一条人类的胳膊,心头一惊,想立刻远离,可没想到对方反应比他还快,跟藤蔓似的缠了上来,一条,两条,三条……从上到下,他被数不清的手臂锁在了墙壁上。
噗的一声。
暖色的烛火幽幽亮起。
江一鸣被刺了一下,闭了闭眼,再看过去时,原来是盏骨质的烛台,而握着烛台的手,他再熟悉不过了,顺着手臂看过去竟然长在墙壁里!
不仅如此,通道两面墙上似乎都长满了东西,借着微弱的烛光,他隐约看清了,都是七零八碎的人的肢体。
“亲爱的~”
江一鸣面色惊骇地转过头,恰恰对上了砌在墙里的属于沈暮的半张脸,唯一的眼珠子被墨绿色的发带遮住,猩红色的舌尖探出来,颇具情se意味地扫过他的唇角。
“你要去哪?”
江一鸣瞳孔骤缩,大叫一声,以惊人的爆发力挣脱了束缚着他的那些胳膊。
烛台掉落在地,他顺手捞过,然后拔足狂奔,从通道两侧墙壁上长出来的胳膊和腿,柔软地挥舞着,向他招手挽留,而镶嵌在里头的各种脑袋也在不停地呼喊着他的名字。
江一鸣强迫自己不去看,不去听,一股脑儿地往前跑,可没跑一会儿,脚下就踩到了一颗圆润的珠子。
他摔倒了,背部砸在地上,痛哼一声,紧接着整个通道都倾斜起来,变成了向下的斜坡,尝试着扣住地板,但太平了,只能被重力带着往下滑去,烛台一角刮蹭着地板,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
嘭!
江一鸣逆着风滑行到了通道尽头,狠狠地撞在了墙壁上,骨骼一阵咔咔响,痛得他五官瞬间扭曲起来,白着脸,哀嚎出声。
滴答……滴答……
液体滴落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趴在地上差点痛晕过去的人动了动,缓缓抬起头,一滴冰冷的液体就从幽暗的高处降落,滴在了他的脸颊上。
江一鸣四肢恢复了点力气,下意识伸手摸了一把,指尖轻捻,递到鼻下。
粘腻的铁锈味……
他极快地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东西,打了个冷战,烛台从手中脱落,摔在地面;火蜡倾洒,似乎碰到了什么易燃物,一下子就蹿起了一人高的火焰,并且还在不停往墙上爬。
红黄色的火焰,成了这个黑暗的世界里唯一的光源,借着攀爬的火蛇,江一鸣看清了那个挂在墙上的东西。
他瞳孔失了焦,表情怔怔的,抖着唇,吐出了对方的名字。
“苏寒……”
被钉在十字架上的男人听到呼唤,眼睫颤了颤,撑开了些眼皮,可马上又被刺眼的火光和灼烫的火焰折磨得不得不闭上眼,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他的胸腔往下被划开了,以透明的水线拉开,固定在墙壁上,内部一览无余。
肠道,胰脏,膀胱,肾脏,胃……统统被摘除了,红色的肋骨根根暴露,仅剩的那颗心脏,正一扩一缩地蓬勃跳动。
这居然是个活人……
江一鸣眼前阵阵发黑,靠着倾斜的地面,身体发凉,发软,慢慢地坐了下去。
浑身光裸的男人在环绕身体的火焰里绝望地哀鸣,声嘶力竭地呼救。
他帮不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被火焰吞噬,最后烧成一块人形的炭。
光在没落,世界重归黑暗。
江一鸣深吸了口气,鼻腔里全是脂肪和蛋白质燃烧后带着热度的焦糊味,他死寂了一瞬,忽地捡起脚边的烛台,向看不见来路的身后,用力地掼了过去。
“你出来!”
他红着眼,表情狰狞地往坡面上爬,中途遇到了滑回来的烛台,上面的蜡烛被重新点燃了。
“不是要杀我吗?!”
江一鸣把烛台往后一扔,继续爬,声泪俱下地咆哮起来。
“你来啊!”
话音刚落,胡桃木的地板突然嘎吱嘎吱地摆动起来,如同跷跷板一样,上坡变成了陡峭的下坡。
江一鸣没再挣扎,整个人倒栽着滚向通道另一端,在呼啸而过的风声中,他听到了沉重又浑厚的钟鸣。
越是往下,速度越快,分贝越高。
12点的钟声,在敲完的那一刹,他被超出人体承载极限的声波震吐血了,紧接着砸到了一个大摆钟。
玻璃破碎,化作万千金色的齿轮,扇动着闪闪发光的翅膀,如汹涌的潮水般将他团团围住。
他泡在温暖的光里,气息微弱,全身骨折,像一个被剪断了傀儡丝的残破人偶,也像一只被强行剥开茧后夭折的幼蝶。
“现在,把眼睛闭上。”
柔软的双臂从前往后,抱住了他的肩背,宁神的香熏涌入他的鼻尖,他失聪了,听不到任何声音,但能感受到对方落在他颊边的吻,读懂对方的唇语。
灌了血的眼珠子转动起来,江一鸣费劲地睁着眼,想去看清女人的脸,他不甘心,他要亲自问个明白,她怎么可以那么狠,那么的无情?
“告诉我,你到底……”
他执拗地撑着眼皮,死死盯着她,沾了血的十指铁钩般揪住了她的衣物,不愿意就此长眠而去。
“……到底有没有爱……呃……”
江一鸣眉尖兀然一蹙,声音弱下去,紧抓不放的手指渐渐松了开来,阖上眼皮,彻底失去了意识。
他的话还没有说尽,却已经没了醒来的可能,自然也听不到那人难得一次的真心的回应。
“有的吧,但不多。”
因为知道是假的,所以并不会太过留恋,顿了顿,对方轻笑一声,摇头感叹道:“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别扭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