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你冷静一点……”
不行,他冷静不了,他想见她,现在!
“有手机吗?”
沈言扶了一把快晕倒的人,掏出手机,正想帮他拨号,身前的电梯门就因为已经抵达了负一楼,自动打开了。
一个身高腿长的男人站在门口,左手拎着一个沉甸甸的塑料袋,右手握着手机放在耳边。
“好的,我知道了。”他抬眸,看向电梯里的人,五官秀挺,俊美逼人,尤其是对方雪白到接近苍白的肤色,和他身上黑色的长风衣、衬衫、西裤形成了一种极大的反差。
咋一看,很像沈暮橱柜里曾经收藏的那些等身人偶。当然,更让人震惊的是,这男人的脸竟然与江寒蝉一模一样!
江寒蝉眼皮跳了跳,下一刻,对方就朝他含蓄地笑了下,与他搭话:“从覃海到云城,开车大概要一个小时,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对方将打包好的盒饭递给他,然后语气和神态都十分自然地唤了他一声“爸”。
江寒蝉:“……小曦?”
那个喜欢抱着他大腿,整天哭唧唧地喊他找妈妈,动不动口水流他一肩膀的沈曦?
沈曦大概也想起了自己的黑历史,右手握拳,颇为窘迫地咳了一声:“是我。”
江寒蝉眼珠子转动,在兄妹俩之间来回地扫视,半晌,从齿缝里挤出了一个发自肺腑的疑问:“你们……今年几岁了?”
其实他想问他们是吃什么长大的。
沈曦直言:“我25了。”
沈言抱着手,笑嘻嘻道:“我28,刚好比老爸大了三岁,你要是不习惯我们把你当长辈,也可以用朋友的身份和我们相处。啊,我想起来了,老爸是淮大的毕业生,巧了,我也是淮大学子,要不这样,老爸你以后就喊我学姐吧,如何?”
江寒蝉:“……”
沈曦给她塞了一盒章鱼小丸子,白了她一眼:“闭嘴吧。”
沈言耸了耸肩,端着盒子坐进后座。
江寒蝉跟着坐进去,之后就一直盯着腿上的盒饭发呆,就是嘴上和他们一来一回地对话,但全程都是表情十分微妙的走神状态。
三个月前,他因为未知的原因昏厥了,车子失去人为调控,冲破了围栏掉进了海里,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陪护的是他的表婶秦苗,也是他以前高中三年的班主任,她告诉他,他的人格分裂症复发了,甚至有精神分裂的倾向,需要进行住院治疗。
江寒蝉一听,想也没想地拒绝了。他没有病,他是真的见到沈暮了,他救了她,成了她的男朋友,跟她上演了各种羞耻play,最后还把他自己绿了,用小三的身份成功上位,和她偷情,结婚,还有了两个孩子!
秦苗:“……”
他没看到对方欲言又止的神态,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双手激动地比划着:“一个叫沈言,一个沈曦,和我们长得好像,很聪明,很懂事,也很可爱……”
秦苗对这个叫沈暮的女生,印象非常深刻,她是她带过的学生之一,学习积极,态度谦和,是当年明溪一中常年连冠第一的出了名的学霸。
这么优秀的学生,花一样的年纪,可惜最后还是被家庭和舆论给毁了……
秦苗叹息地摇了摇头,起身往外走。
“表婶,你去哪?”
“找医生。”
“不用了,我真的没病,让我出院吧,我要去接暮暮,她还在别墅里等我,我要带她回家。”
秦苗拦住他,安抚道:“但其他检查还是要做的,万一身上还有其他伤呢?暮暮看到你受伤的样子,肯定会伤心难过的吧?”
江寒蝉闻言,果然听话地坐了回去。
秦苗稳住人,出去找医生聊了许久,最后跟着一个护士重新回了病房。
江寒蝉被注射了镇定剂,陷入了沉睡,等他再次恢复意识时,人已经被转移到了覃海市的专科精神病院,身上穿着束缚衣。
他满心不可置信,徒劳挣扎了几天,只能无可奈何地妥协,遵从医嘱,老老实实地“治病”。
一个月后,他出院了。
他马不停蹄地去找沈暮,但怎么也找不到a和b这两座城市,这个世界没有光宇,没有星辉,没有北安江,也没有他们一起生活过的会所北苑。
那座承载了他们几辈子恩怨的别墅,他参照着记忆中的路线,搜寻到了最符合定位的市区,但那里只有一片杂草丛生、闲置多年的烂尾楼。
所以他是真的生病了吗?
他和她纠缠的一切,所有的所有的,只是他精神错乱下产生的幻觉?
江寒蝉迷茫了几天,收到了他以前上司的信息,问他是否有意愿继续工作。
工作……
忽然的,江寒蝉恍然大悟,他想起来了,当初他就是因为工作出差,无意间掉进了海里,然后才遇见了沈暮!
她在海底的另一个世界!一定是的!
江寒蝉是行动派,上午才理清楚思绪,下午就找到了当初的坠机点。也是在当天下午,他被当地的渔民当做妄图自杀的抑郁青年送进了当地的精神病院,好巧不巧,主治医生还是一个月前的那一个。
秦苗很生气,狠狠骂了他一顿,并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沈暮早就不在了,她的骨灰已经被她的家人撒进了大海里,那场葬礼,当初她还带着一班的学生集体见证过,包括江寒蝉。
“小蝉,你醒醒吧,沈暮已经死了!”
江寒蝉哀求的话卡在了喉咙里,眼泪汩汩而下,像被骤然点破了美好的梦境般,呆滞许久,最后选择了沉默。
秦苗以为他终于愿意面对现实了,但没想到一个星期后就收到了对方再次自杀的消息。
江寒蝉的房间有独卫,借着上厕所,他用湿透的衣物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他并不觉得自己在寻死,他想,他只是在尝试,按照他自己心中的那个隐约的猜测。
可如果这个猜想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无稽之谈,是完全错误的呢?
黑色的卡宴沿着盘山公路,进入了云城的山顶别墅区,最后停在了一栋白色的似曾相识的建筑前。四周绿植茂盛,有山有水,花依鸟归,俯瞰而下可以阅览三分之一的钢铁森林,以及都市边缘月弧型的白金沙滩,一望无际的深蓝色的覃海,重叠而又遥远的群山。
江寒蝉下了车,绕过庭院,穿过摆满了书架的大客厅,驾轻就熟地上了二楼,找到了这栋别墅的主卧。
卧室的门开着,有宁神的熏香从屋里漾出来,丝丝缕缕的,黏在了他的皮肤上,江寒蝉气息微喘,在门口停滞了片刻,才脚步轻缓地走了进去。
窗帘遮着,柔和的灯光罩住了床头一隅。
沈暮靠坐着,书籍搁在膝上,顺直的乌发垂落,在肘间,在灰色的被单上,一圈又一圈,盘成吞噬他灵魂的漩涡。
她看得很认真,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有另一个人已经侵入了这片镇魂之地,江寒蝉想起之前沈言叮嘱的话,怕惊扰了她,不由放慢了呼吸,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地坐到她身旁。
然而,他刚坐下,沈暮就把书合上了。
“想我吗?”
“嗯。”
“多想?”
江寒蝉凝望着她,声音低低的:“他们都说我生病了,而你,其实根本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我做的荒诞不羁的梦。”
沈暮笑了:“可我只想听你的心声。”
江寒蝉停顿了一下,也跟着笑了起来,事实上,这个答案他已经用行动告诉了她无数遍。
他俯下身,胳膊圈过她的腰肢,让她攀附着他的肩背,侧首与他痴缠。
“如果这个现实没有你,那它对我来说,就是一个迟早要破碎的梦。”
不,其实也没有如果。
江寒蝉阖上眼睫,感受着自四面八方涌聚过来的海水,就这样放弃自我,放弃求生,放弃任何与人有关的身份,不顾一切地沉沦下去。
他想,他早就如愿以偿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