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莱亚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我早就警告过你了,是你自己不听劝告。”
“就为了一只老鼠!”
“那是雅辛托斯的客人。”
希莱亚看着又开始在笼子里撞来撞去发癫,疯狂甩垃圾狠话的多格,忽然短促地笑了下:“多格,你该庆幸今天站在这里的人是我,而不是雅辛托斯真正的主人,不然我保证你和你的家族赔得连裤衩都不剩,还不敢有一丝怨言。”
虽然是事实,但多格这种虫族向来缺心眼,做事从来爽完再说,根本不计后果,俗称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的关注点和理解方向又又又偏了。
“想吓唬我是吧?我告诉你,这绝对不可能!”他冷笑道:“因为我们从不穿裤衩!”
话音刚落,立马收获四周一片嘘声。
希莱亚一脸麻木地抬头望天。
“这可真是个坏习惯。”
* *
环绕极北之地,冰原苔原以南的寒温带,傲然伫立着一片绵延数千公里的针叶林。
风霜萧瑟,大雪纷飞。
某处因地制宜的红色木屋中,苏寒又被冻醒了,尽管他身上盖着的被子不薄,房屋保温效果很好,但在只有他一个活人的前提下,也不可能靠着自己的体温,把这个本就冷冻库般的房间改造成一个温室。
他哈着白雾转过身,然后看到身边躺着一个木乃伊一样的东西,瞬间吓清醒了,猛抽了口冷空气,惊叫着坐起身。
这一口太过硬核,他没抗住,喉咙一痒,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昏暗的室内慢慢填满光,但没有灯。
苏寒看着坐起身、一脸困倦的女人,怔了怔,下意识想道歉,但张嘴又是一阵猛咳,捂都捂不住。
阿尔法恹恹地扫了他一眼,将手放在他的后背。她的身体也是没有温度的那种,从形象到气质,像雪一样,却掌控着截然相反的如同冬日暖阳的神秘力量。那些自她掌心传递过来的暖流,快速扩散到他的全身,解冻了他本就冷僵的四肢,疏通并缓解了他闷疼又淤塞的胸腔。
苏寒望着她,缓缓放下手,对方却没有再看他,只是侧着脸,没什么情绪地盯着壁炉的方向——那里正升起一朵一朵的红黄的火焰,很快的,寒意被驱散,室内原本幽幽的熏香在烟火气中变得浓郁甘甜,一时间暖意袭人。
阿尔法收回手,但在空中被人捉住了,她愣了下,表情惊讶地回望对方。
“枫香林,小木屋,迷迭香,苹果派,还有这个耳骨夹……”苏寒一字一字地念着,双眸凝着她:“……是你对吗?”
阿尔法思索了一秒,抽回手:“你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如果你死在这,会对这片土地造成污染,平衡会被打破,所有既定的规则和秩序又将重新洗牌,到时候一切都是未知数,而未知是最可怕的东西。”
苏寒默了。
他感觉自己在这边不仅是个文盲,还是个学渣,连一对一教学都无法开窍的那种木鱼,不过他也不是完全没有优点的,至少他很坦诚啊,不会不懂装懂。
“……对不起,我没听懂。”
阿尔法眉尖微蹙,看了他一眼,又是那种让苏寒汗颜的看草履虫的眼神。她伸手将飘在空中的气球拉下来,放在两人中间,贴心地为它盖上被子。
“听不懂就算了,你只需要知道,你现在只是在做梦而已,而离开之时就是现实的你梦醒之时。”
苏寒眼眸微瞠:“你的意思是这里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包括你?”
阿尔法重新躺下,闭上眼:“对你来说的话,确实是的。”
苏寒皱眉,盯了她会儿,也跟着躺下了,少许,他骤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阿尔法!”他转过身,但没看到人,视线被一颗红色的气球挡住了:“多格为了找我麻烦,带着他那堆奇怪的蝴蝶,追到雅辛托斯号上了!”
“哦。”
“???”
苏寒不敢相信,语气激动地向她描述龙卷风的破坏场景:“他砸了好多东西,你就不回去看看吗?!”
“有人伤亡吗?”
“呃……”
除了他,好像并没有。
阿尔法不咸不淡地回:“真值钱的,他砸不动,能砸的,最后都可以拿回30倍的赔款,你在担心什么?”
苏寒愣住,以为自己听错了。
“多少?”
“40。”
“你刚刚还说是30???”
“对付这种脑残,估计希莱亚还能再敲点精神损失费什么的。”
“……”
不愧是在海上开赌场的。
苏寒安静了会,又忍不住追问:“那万一他还不起呢?”
“虫族现在大部分都居于风怒之谷,而风怒之谷矿石资源丰富,尤其是当地特有的红石榴钻石,千年万年不会枯竭,一般不可能出现你说的这种情况。”
苏寒懂了,原来这个世界流通的货币用的是各种各样的宝石。
“那要是他们不愿意支付呢?”
“通通拍死。”
“……”
好亲切的四个字,果然,历史总是会在某一刻出现惊人的相似。
“我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顿了顿,他小声道:“最后一个。”
“你最好真的是最后一个。”
苏寒笑了下,伸手指向两人之间的气球:“你为什么一直带着这个——”
他还没问完就被踹下床了。
樱桃木地板上铺了毛绒地毯,苏寒倒是没怎么摔疼,但他人完全懵圈了,就这么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突然变脸的某人。
“不准碰它。”
阿尔法将气球放在原本苏寒躺的位置,为它盖好被子,接着用一种带有警告意味的眼神,冷冷地睨了苏寒一眼。
“它是我的。”
“……”
苏寒欲言又止起来,盯着那个看起来普普通通实则确实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气球看了许久,最后长吐一口气,将床尾凳上奶咖色的针织午睡毯抽过来,盖在身上。
按照阿尔法说的,离开之时就是现实的他梦醒之时。
那是不是代表着这个世界与他所在世界的时间流速是不一样的,甚至是随机的?比如他在这边已经待了好几天,而那边的他还处在未曾迎来黎明的黑甜睡梦中。
苏寒思忖着闭上眼,再睁开时,天光已大亮,他还在这个森系的卧室内,但阿尔法和她的心爱气球不见了,床边坐着一个笑容慈祥的老奶奶——白色羊毛打底衫,驼色的居家阔褪裤,配了一条驼色的斗篷披肩,白发烫卷,全身只带了一对珍珠花簇金银双色耳夹首饰。
“你醒啦?”
苏寒错愕地看向她身后。
“暮暮比你醒的早,已经在楼下吃早饭了。”
暮暮?暮暮又是哪位?阿尔法的小名吗?
苏寒恍惚地跟着对方出门,原来对方是阿尔法的母亲,可年龄差看着好大啊,他还以为是她的奶奶。
“我姓沈,单名一个芸,老家在来云镇岛上的某个小渔村,和你也算半个老乡了。”沈女士说着,语气怀念起来:“好久没回家了,听说两个镇合并成云城了,还多了很多高楼大厦……”
墙纸是淡黄色的,上面挂了很多用木框裱着的押花手工画,动物、植物、风景……千姿百态,匠心独具,一路走过去,仿佛踏进了一个浪漫唯美的秘密花园。
他之前也发现了,阿尔法房间里也有很多押花作品,比如窗户上挂着的花笺风铃、果盘、瓶子、团扇、钥匙扣……
原来都是沈女士给她做的吗?
苏寒停住脚步,目光被突然闯入的真人照片攫住了,沿着楼梯往下,所有的关于这一家人过去的时光都按时间线的顺序,零碎地排列着。
沈女士走了一阵,发现后面的人突然没声了,回头一看,就见对方站在楼梯上,看着墙上的某张照片出神——
绿林丛中,白色的别墅前,栽满月季的庭院门口停了一辆蓝色皮卡,一对中年夫妇站在这些背景板的中间微笑合影。照片右下角记录了时间,这是他们为自己提前退休寻找到的最合心的住所,以后也会一直在这定居。
“这别墅……”
“这别墅怎么了?”
沈女士凑过去看了眼,不解地问。
苏寒抿唇:“挺漂亮的……”
就是和天屿山目前只有他和他大伯居住的那栋别墅特别像,区别是又新又白,庭院围墙还在,生机勃勃的,很有鲜活的人气。
“确实漂亮。”沈女士笑起来,似乎是想起了很开心的事,慈眉善目,眼睛弯成了月亮。
什么开心的事呢?哦,因为不久之后,原本被诊断为不孕不育的她有了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孩子。她当时算是高龄产妇了,喜悦过后又开始担心随之而来的风险,结果一直到生产,都没有任何不良反应。太顺利,太梦幻了,以至于每当她看到自己完全没有一丝生育痕迹的身体,都会产生一种自己其实从来没有怀过孕的错觉。
“你们在聊什么?”
苏寒的注意力从照片里的小女孩转移,目光落到楼梯口,然后再也挪不开了。
阿尔法穿的依旧是那件白色的棉麻睡裙,宽松的领口滑成了一字肩,只用红色穗子在双臂和高腰部分做了固定;一头海藻般的黑发垂到膝弯的位置,两边鬓发用两枚带三尖绿叶的醋栗发饰别在耳后,露出整张五官立体、精致得不像话的天使面孔。
如果再加两对翅膀,肯定很像雅辛托斯号上那些放大版的小基路伯吧……苏寒神思不属,被自己的脑补萌了一脸,不自觉地嘴角扬起,连沈女士走了都不知道。
楼梯口只剩下他们两个,一个发呆傻笑,一个眯眼打量,氛围诡异的安静。
“你笑什么?”
她一步一步地走上台阶,右肩上绑着的气球跟着往上飘。
苏寒回了魂,见她站得有点近,眼神遏制不住地游移了一下:“没有,只是想起了些高兴的事……等等,你怎么不穿鞋啊?”
“因为不想。”
苏寒一句“会着凉的”堵喉咙里了,她又不是普通人,拥有强大的治愈能力,怎么可能会生病呢?
阿尔法盯着他,忽然上前一步,两人之间没有台阶间隔,身体几乎挨在了一起。
“告诉我,你刚刚在想什么?”
她压低的嗓音,听起来像古老幽远的吟诵,那双纯黑的不带一丝光亮的眼眸霸道地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
苏寒呼吸一窒,脑瓜子像被锤了一下,嗡嗡嗡地响,恍惚间觉得自己站在了摇摇欲坠的悬崖上,一低头就能看见底下不见天日的万丈深渊。
他没有害怕,因为他从那里看到了最真实的自己——那些见不得光的、原始的、炽热的、被狠狠压抑住的赤|裸裸的欲望……
他想要,很想很想。
所以他跳了下去。
“你。”
阿尔法一愣,随即疑心病又犯了,声音冷下去:“然后呢?你想怎样?”
苏寒这次表情挣扎起来,似乎有点说不出口,但由于抵抗不过催眠,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遵从了自己的内心,举起搁在腿边的双手,扶住了眼前之人的肩膀,然后缓缓俯下身。
阿尔法:“?”
额头相抵,他陷入了幻觉之中,轻声呢喃着,抚上了对方的脸颊,眉目之间,皆是沉迷到无法自拔的温柔。
“阿尔法……”
阿尔法眸光微闪,沉默地垂下眼睑。她只是在安静地思考问题,但这副模样落在已经化身花痴的苏寒眼里完全是另一种大相径庭的羞耻画风。
他眼眶一红,一脸幸福地哭了起来。
呜呜呜,她害羞了!她喜欢他!
俊男美女站一块,还搞个欲吻将吻的姿势,不细看的话,还是挺养眼的,当然,在某些人眼里就不一定了。
高频率的尖叫鸡的声音响起。
“我数到三,如果你还不举起你的咸猪手并乖乖离她三米远,我就立马送你去见上帝!”
苏寒被吵闹的声音唤醒,挂着两道泪痕,茫然望过去,就看到一个披着棕熊皮的圣诞老人站在不远处,眸光锐利地盯着他,手里端着一把猎|枪,一只白色的苍鹰站在他的肩头,正扑棱着翅膀,冲他尖叫。
“一!”
“……?”
圣诞老人打开了保险。
“二!”
脑海里忽然飘过刚才听到的警告,苏寒头皮一麻,瞬间清醒了,连忙远离阿尔法,高举双手往后退,但被台阶绊倒了,估算一下,肯定没有三米。
“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