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棠触摸着布条的质感,“这是衣服的花边吧,我在衣柜里有看到类似的。”
“的确,”颜九微点点头,“看来我们的猜测没错,死者从这里跳下去时被勾破了衣服和项链。”
她接过吊坠盒,摸索片刻后将其打开,露出藏在其中的小小人偶。
人偶和拇指差不多大,身披铠甲,手中还举着小小的剑。
“这也不是道具啊,”颜九微蹙着眉来回翻看后依旧得不出结论,最后将项链连同布条团起来,一股脑地塞给信衍,“还是都由你来保管吧。我们继续往上。”
这条绕着外墙的阶梯比起墙内的暗道要短上不少,很快一扇木门就出现在他们眼前。
比起塔内的门,这扇裸露在室外的门早已被侵蚀得看不出原本的面貌。颜九微轻轻一推,便让这扇早已禁不起更多岁月侵扰的木门轰然倒下,扬起一地的尘土。
“咳,这什么破地方,这么多灰!”颜九微一手轻捂着口鼻,一手扇动着面前稍显浑浊的空气,怎么也不愿意再往里迈一步。
徐斯绮倒看上去对此适应良好,她面不改色地走进去,“这里面好像是一座花园。”
“花园?不愧是女王,”颜九微撇了撇嘴,“被软禁了还能有空中花园。”
“但这里面已经完全不能看,和废墟差不多。”徐斯琦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暂时没发现危险,你们进来吧。”
颜九微犹豫一瞬,踮着脚尖往里面走。
但她的第一步就差点滑倒,也许是因为完全露天的缘故,花园中铺设的石砖地面上长满了青苔,滑腻不堪行走。
空气中弥散着一股经年尘封的古老气味,像极了死亡,干瘪枯黄的枝干与腐烂发臭的植株,堆陈在黝黑的土壤上,隐在树丛间破碎的雕像早已没了头颅,摊开向上的手指也残缺不全,什么都无法真正抓住。
这里像是最初的末日,也像是最后的乐园。
信衍一开始觉得震惊,但转念一想却觉得这才是最适合这里的样子,这让他想起当初在飘雪的花园中第一次见到亚瑟的时候,这两位卡勒尔的王有着隐隐牵连着的相似点。
但那到底是哪里相似,信衍却又说不上来。
颜九微自从走进来就一脸不快,正如她之前表现的那样,她很不喜欢这里的环境,若说塔的里面还堪忍受的话,这座空中花园却远远低于她能忍受的下限。
颜九微站在十字路口环视四周,皱着眉掩着口鼻道:“这里这么大,为了节省时间,大家分头行动吧。狡兔,你带着你的新人一起走右边。十七,你和学弟一起走左边。我们三个女孩走中间,然后在正中间会面吧。”
十七自然不会反对,他一向都是讨人喜欢的执行者,没有多余的废话和疑问,任务又完成得干净利落。
而狡兔却不会这么老实,他热衷唱反调:“我不觉得这里很大,大家一起走不行吗?要知道我的异能可没什么杀伤力,让我和祺然一起走,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颜九微冷漠回答:“什么怎么办?你还可以去死啊。”
狡兔夸张地大叫一声,但之后的话信衍已经逐渐听不清晰了。
因为十七在颜九微说完指令后,就拉着信衍走向左侧的小道。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空气变得沉默而暧昧。
好吧,或许会觉得暧昧的只有信衍一个人,他直勾勾地盯着十七微微晃动的发梢。
过于热烈的视线让被窥视者终于忍不住道:“我觉得如果你只看我的话,是不可能发现任何线索的。”
被发现的窥视者慌乱地撇开头,“我,我找到线索了...”
他拖长未尽的话语,心神完全被视野中央的东西所占据。
那不是圣剑吗?!
在一堆乱石嶙峋中,在一堆枯黄残叶里,这把剑斜斜地插在中间巨大石块上,剑锋不复当时所见的逼人寒芒,连剑柄也黯淡了光泽,隐在影子中。
它变得如此黯淡,不再像是那把传言中斩下怪物头颅的圣剑。
然而信衍清楚地明白,它就是它。就算变得不起眼,但当你注视着它的时候,你就无法再移开视线。
信衍捂着胸口,这种迫人的气势压得每次呼吸都能品尝到它的寒意。
“那是什么?”十七也看到这把剑,他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轻缓下来,“好漂亮的一把剑。”
“这就是我说过的那把圣剑,”信衍叹道,仿佛情人间的呢喃,“她的确很美。”
余光中,他瞥见十七向剑走去的身影,“等,等等!十七。”他忍不住叫住了十七。
十七回头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我,”信衍张开口,那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紧缚着他的口舌,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最终他只能低垂着视线轻声道:“没,没什么。”
十七似有所感,宽慰道:“没事,不用担心,有我在。”
“嗯,我知道。”信衍心下稍安,但越是靠近那把剑,他就越是克制不住步伐。
他抬起头,眼睁睁地看着十七在他面前拔出了那把剑。
他听到心中正在无声呐喊着:‘不要,那是我的东西,不要动它!’他陡然伸出手,几乎快要够到剑柄。
“信衍?你怎么了?”十七侧身避开信衍的手,定睛却见信衍双目浑浊,神色木然,视线牢牢地黏在手中的剑上。
“你想要这个?”十七举起剑掂了掂,又见信衍的脑袋随着剑来回晃动。
“...”他坏心地将剑在身后交换位置,信衍便像丢了魂般,直勾勾地追着剑绕着十七转。
然而信衍却不知道他在十七眼中居然是这么个蠢样,他只觉得昏昏沉沉,眼中只有那把剑才是唯一的光源,而自己则是扑火的蛾子,跌跌撞撞地跟着光源而去。
好不容易,十七收起坏心,将剑递到信衍手边。
信衍一把握住剑柄,眼前如迷雾散去,豁然开朗。
身后似有巨龙呼啸而过,吹拂起一阵强风,扬起金色发丝,他忍不住伸手去抓,却看到手上带着洁白的蕾丝手套,低头却看到身着的蕾丝花边裙子。
他茫然地回头,却看到一只无机质的金黄竖瞳,就像一块巨大的黄色欧泊,沉浸了过去与未来。
那是龙的眼睛,祂正看着自己。
这双美丽眼睛的主人是一条漆黑的恶龙。祂强大而美丽,是世上最为完美的造物。没有什么能撼动祂的存在,而此时祂全神看着的却是弱小的自己。
我会在祂的眼中是会什么样子的?
这段记忆中的那人无助而期待地抓紧了裙摆,就算揉得皱皱巴巴也无所谓,在这样的造物面前还有什么尊严可言呢,不过是可怜而渺小的存在,那只漂亮的竖瞳中丝毫照印不出自己的样子。
而他只能努力地踮起脚尖去看,就算下一秒钟就会被撕碎也好,他多想要摸摸祂美丽的身躯。
“信衍”踮起脚尖,用力而持久地踮着,这不免让足尖开始疼痛起来,但他不在乎,他只想看到祂眼中的一切。
金黄的眼魄中映照着金色长发与白色衣裙,最惹眼的还是头顶的冠冕,这分明就是维多利亚女王!
她正昂着高贵的、未曾低下的头颅,满怀情谊地看着自己。
“信衍”难以置信地抬起手,却看到此刻自己的手却变成漆黑的棘皮肌肤,他突然又变成那条龙。
不,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信衍恍然醒悟这一切都是剑中封存的记忆,有女王的,也有龙的。当他想要再看清楚一些时,就被一股力量狠狠地从龙的身体中拉出来。
他只能看着恶龙和女王走在一起,猜想他们或许是在友好相处。
毕竟天是蔚蓝的,花是鲜艳的,云是飘渺的,水是清透的,女王是微笑着的。
女王穿得就像乡野间摘花的农女,坐在碧连天的草地上,眺望着远方与远处视野中露出塔尖的城堡。
而黑龙打盹般地卧在女王身后,鼻尖吹起的气息扬起女王的裙摆。远处似乎还有一个穿着盔甲的女人,她渐渐地与印象中的雷娜塔重叠在一起。
信衍心下了然,那个穿盔甲的女人应该就是雷娜塔的姑妈,传奇女骑士玛蒂尔德。
但这段记忆又和圣剑有什么关系呢?传说中的圣剑斩杀了怪物,那怪物又在哪里?
信衍心中的疑问才刚冒出,就看到那条横卧着的黑龙有了动作,祂睁开半透明的瞬膜,沉默无声地盯着自己,似乎在问这一切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那条黑龙,或者说那个怪物,昂起祂的头颅,翕动着祂的鼻翼,吹乱天边火色的落霞,也吹来一场黑云蔽天的风暴。
这场风暴来得如此突然,如此猛烈,连明明不属于这段时空的信衍也无法在这样的风暴中睁开眼睛,去见证这一场浩劫的降临。
信衍最终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是在风暴落幕的最后,他看到那块任何人都无法否认其美丽的、宛似黄色欧泊的眼睛上嵌入了再也无法愈合的鲜红裂纹。
女王的双手持着那把剑,刺进她爱着的恶龙的眼中。
她杀死了怪物,也杀死了一半的自己,只为了头颅之上的那顶皇冠,她微阖着双眼,信衍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觉得她应该是悲伤的吧。
她从恶龙的眼中拔出圣剑,头也不回地走向用鲜血浇筑冷却成型的王座,戴着溅上了鲜血的皇冠,高坐于王位之上。
这是她时代的开幕,也是最后一幕。
恶龙倒在焦黑的土壤上,留下了血泪,微微扇动残破的骨翼,似是短暂的休憩,也似是永恒的长眠。
女王的左眼是威严,右眼是哀伤,她永久地将自己割裂开,直到两个半身终究还是在塔中融合成一个完整的、坠落着的身影。
信衍看着这把剑落入水中后,一晃眼就回到试炼中,此时的他正坐在那块石头上,入眼尽是一片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