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道的入口如此狭窄,然而里面却是宽敞许多,两人并排走都不成问题,油灯的光晦暗不明,摇曳着迷蒙光影,让一行人的影子忽长忽短,信衍看不清脚下的路,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十七。
然后下一秒他就撞到墙上突起的浮雕。“唔!”信衍抬头却见一个长着獠牙的怪物,上半部分的面孔已经消失不见,身体部分也有不少残缺,仅有的利爪也在刚才被撞了下来。
十七转身扶住他,一边低声关心道:“你小心些,前面墙上的雕像变多了,地上还有雕像碎片,别踩到了。”
信衍捂着脑袋点点头。
“关于这个塔,”颜九微突然发话了,她的声音在狭小悠长的暗道中回荡,“你还有更多情报吗?在之前的试炼也没有提到过?”
在进入塔内的这短短几小时中,信衍已经回忆了无数遍,但此刻他仍旧试图从贫瘠的记忆中搜刮出残存的线索。
显而易见,他一无所获,“能想起来的,我都说了。这座塔是关押维多利亚女王的,她有一名女骑士,叫玛蒂尔德,我怀疑吊坠盒中的人偶就象征着玛蒂尔德。”
“那玛蒂尔德人呢?”颜九微问道:“为什么在塔中的不是她,反而是一群罪犯?”
信衍解释道:“事实上没有人知道这座塔到底在哪里,雷娜塔,她就是上次试炼中我的女骑士,她的姑妈就是玛蒂尔德。”
“我记得,你说过她。”颜九微点点头。
信衍继续道:“她告诉我。她们一直试图拯救女王,但始终找不到她。至于罪犯,我怀疑应该是女王的叔父,那个抢走王位的爱德华派来的,据我所知会这么处心积虑想杀女王就只有他了。”
“可我记得你还提起过有条黑龙,”唐棠质疑道:“你不是还说在回忆片段中,黑龙最后似乎没死,说不定是他来复仇的。”
“都有可能,总之先找到女王再说,听罪犯们的意思,她应该还活着。”颜九微摸了摸下巴,“她到底会在哪里?”
这时,狡兔突然在一块浮雕面前停下脚步,仔细触摸着浮雕的面部,“这里有扇暗门。”
信衍闻言凑近了些,却注意到面前的浮雕和之前见到的都不一样。
那是戴着头巾的修女,她睁开大而无神的眼睛,悲悯地看着面前的每个人。
信衍说不清原因,却只觉得她看起来有些眼熟。
狡兔伸出手,按在她的眼睛上,拇指用力一划,眼珠子竟随着之而动,露出半圆形的小孔。
通过这个小孔,他们看到却是先前进入过的女王卧室,此刻卧室中空无一人,只是房间的陈设犹如狂风过境,床幔被砍得七零八落,柜子的门也全都被劈裂开,里面的东西全部都散落在地。
而作为暗门的画框也断成半截。
显而易见,那伙罪犯紧随他们之后进入了卧房。
看到此情此景,信衍开始庆幸他们逃得快,若真的被罪犯逮住,他们一定会被活剐了!
“我们还要再进去吗?”狡兔朝着颜九微挑了挑眉。
颜九微断然摇头,“没必要。快走吧,那货人破坏力太强了,我们一定要赶在他们之前找到更多线索。”
她转动浮雕的眼球遮住小孔,快步向下走,突然捂住鼻子蹙眉道:“这什么味啊?真恶心!”
的确,信衍也察觉到那股若有似无的异味,而且越是往下走,那股怪味就是明显,像是烧焦东西,又像是□□腐烂。这两种味道相互交依,影影绰绰地萦绕在鼻端,再加上越来越密集的残破浮雕和地面上七零八碎的雕像肢体,这种种都让人觉得不适。
此刻他甚至觉得自己就像泡在烧糊腐臭的肉汤中。
而墙面上逐渐出现烟熏过的痕迹,墙上的油灯无风自动,间或突然暗了下去。
他们在坑坑洼洼、忽明忽暗的台阶上磕磕绊绊地向下走,直到再次看到修女的浮雕。
唐棠强忍不适,指着那块浮雕,“味道就是从这里面飘出来的!”
信衍远远地站在高处,却依然能清晰地看到她衣衫褴褛、神色痛苦地被荆棘紧缚在十字架上,四肢上俱被刺入骨钉,脸颊上隐约雕刻出泪水的痕迹。
白色大理石的浮雕上被泼上了血,在岁月的沉淀下,慢慢变成漆黑的染料渗透进石料中,再也抹不去了。
她张大着嘴,声嘶力竭地想要从绑缚她的荆棘中挣脱出来,但她清楚她已无法再从这般悲惨的命运中逃离,甚至还被雕刻这般凄惨的模样,供人嘲讽,受人欺辱。
信衍闭上眼睛不忍再看,这分明就是维多利亚女王的脸。
狡兔却仿佛看不到浮雕如此痛苦的模样,他熟练地拨动修女的眼球,露出后面的小孔,窥探小孔后的景象。
原本修女的样子就够可怖了,现在更像是被人活活挖去眼珠,绑在十字架上生生泣出血泪,而她微微向前伸展的手却像是要将面前的人拥入怀中。
“这里面好像没有人,但....”一时间,他找不到话语来形容他所看到的东西,“哎,我说不清楚,你们自己看吧。”
颜九微第一个凑上前,片刻后,她面色难看地推开,低声道:“开门吧。我们进去。”
狡兔沉默着点点头,推开这扇并不大的暗门,一股浓郁的血腥气瞬间从门缝间溢出来。
嗅觉敏锐的唐棠一下子就跌了下去,止不住得干呕起来。
先前这薄弱的丝丝血腥味掩盖在通道中的烟味下,让人无法轻易察觉。
但此时大门一开,这股味道铺天盖地地欺上身来,这让人想不作呕都难。
在场的人就没一个脸色好看的,连十七都捂住了口鼻。
“咳!”信衍不住抱怨道:“这什么味道,难不成里面是屠宰场?”
颜九微走进房间,低哑着道:“结果可能比屠宰场要糟糕得多。”
信衍望着半开的暗门,强忍住想要逃离的欲望,也跟着走了进去。
他原本因为这可怕的气息而产生许多血肉涂墙、遍地碎骨的有端联想,而现实虽不及他想象得这么恶心,但也不容乐观,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人骨与凶器。
被剔尽血肉的骨骸宛如积木一样堆积着,股骨插在肋骨上,骶骨上放着桡骨,无数信衍都叫不出名字的骨头错落堆叠,扭曲成怪异的人形,就像有无数的人被拧麻花般地拧在一起,无法分清你我,也不再需要分清。大家都是一体的,一起安眠。
而四周的墙壁上俱是能轻松切碎人骨的利器与刑具,信衍认不清它们的名称,也不知道它们该怎么使用在人的身体上。他唯一明白的是,这些东西一定已经被使用过无数次了,使用在死于此处的尸骨上。
每件刑具的表面都溅满鲜血,高高地挂在墙壁上,居高临下地审视着突然闯进来的他们。
它们俱是人类最极致的恶的体现,是獠牙、是利爪、也是人性中的黑暗。它们与墙面上的血迹融合成一体,分不清彼此,成为构成这人间地狱最基础的材料。
而另一件材料则是这数不清的人骨,无法数清到底有多少人在这里死去。但一眼望去,就约莫有数十人的头骨整齐地堆在一旁的柜子上,形成一座金字塔,泛黄的表面渗出细密的油脂,每一具头骨上都或多或少、或深或浅地留下划痕,甚至一些头骨连下颚都不见了。
高高的窗口上装着布满铁刺的栅栏。即使有阳光也没有办法从这小小的窗口中照射进来,只有昏暗和尸臭味与将死之人终日相伴。
信衍简直没有办法想象关在这里的人会有多害怕。
然而这里被关着的人不就只有维多利亚女王一人而已。
他看着那些头骨,不由汗毛倒竖,心中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想,忍不住道;“这他妈的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颜九微一只手嫌弃地捏着鼻子,另一只手上握着一根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棍子,敲了敲柜子不快道:“不管这是哪里,你都快点过来给我找线索。我也很不想待在这里,实在是太臭了。”
徐斯绮面不改色道:“我倒觉得还好,起码这些尸体都只有骨头了,要是还有腐烂的尸块和蛆虫,那才是真的恶心。”
颜九微的脸都快皱在一起了,“你别说这样的话,这里也没好到哪里去。”她用棍子在骨骸堆中来回翻找,不知是打到哪块用以支撑的骨头,面前的骨头堆一下子轰然倒塌,露出藏在里面的铁处女。
昏暗的光线让他们起先都没注意到骨头之下还藏着这么个大家伙。
颜九微玩味地看着这个硕大的刑具,“这不就是铁处女吗?没有想到实物居然这么大。”
“毕竟关得进一个成年人,不大怎么行?”徐斯绮轻描淡写道。
颜九微摸摸下巴,点头称是:“也对,我觉得这里面说不定有线索,不过...”她瞟了一眼堆在铁处女前的人骨,转头看向狡兔,“你去看看里面有点什么吧。”
狡兔就知道,他一被颜九微提起就准没好事,他抽了抽眉毛道:“这位大小姐,能不能别一有什么脏活累活就想起我吗?你就不能去折腾别人。”
颜九微闻言,歪着头斜眼看他,“这种事情能让新人来吗?当然不行。那能让我们女孩子来吗?当然也不行,那岂不是只有你能做了?还是说你敢使唤十七?”
狡兔怒了:“不是,你算什么女孩?!你这个魔头!”
颜九微意外地没有生气,反而微微一笑道:“叫我魔头也行,起码我真打得过你呀~”
狡兔听着她故作可爱的颤音,不由一激灵,这分明就是在警告,无奈之下,他也只能被迫挑这个大梁。
他看着这些纵横交错的人骨,不由望骨兴叹,好不容易才将这些阻挡去路的人骨全部挪开,手贴在冰冷的铁处女上,却迟迟没有动作。
“还愣着做什么?”颜九微急不可耐地催促着,却被唐棠拉了拉衣袖。
颜九微转头,却见唐棠捂着鼻子,一副快要昏厥的样子,气若游丝般道:“学姐小心,血腥味都是从那个铁处女里面传出来的。”
“是吗?”颜九微扬了扬眉毛,看着唐棠肯定的目光,顿时后退一大步,一直退到门口朝着狡兔高声道:“狡兔,你怎么回事?动作麻利点!”
“...”狡兔显然也听到了唐棠的话,一时不知该如何进退,只能愤慨地抱怨道:“你们这帮人是怎么一回事?不担心里面真有什么吗?有时间聊天,就不能帮我一起?”
“加油,你可以的,”颜九微断然拒绝,“快用你无敌的异能想想办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