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时噤声了。
自知失言,黑袍人松开手,显出几分退缩之意,不敢看此刻舒炘脸上的表情,但他仍然挡在门前,“反正现在就是不行。”
“你刚刚在说什么?”可舒炘怎么可能错过,连声追问道:“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都这个时候了,你总可以说了吧!我都已经忍到现在了!”
“我...”对方声音微哑,却怎么也说不出接下去的话。
“不好意思啊,我还在是忍不住了,所以稍微打断一下,”十四却突然插进两人之间,“先知,我之前一直都很信任你,但这次我要问个清楚。”
他指着黑袍人,毫不客气道:“这人到底是谁?他应该是NPC吧,为什么你表现得像是认识他?你到底隐瞒了什么?”
舒炘咬住嘴唇,早在进入这个试炼之前,他就已经知道会被问这样的问题,但准备了这么久,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而十四见状,便道:“怎么,我们的先知难道也有回答不了的时候吗?如果你不认识这个人的话,我现在就可以为你解决掉他。”
在说话的同时,十四已经将手伸向黑袍人,掌心中旋转着影影绰绰的气流,显然他已经发动了吞噬异能。
然而舒炘想都没想,直接挡在黑袍人的身前,蹙着眉对十四大声道:“你在做什么?!我没有允许你伤害他吧!”
十四停下了动作,但盘旋于他掌心的能量却没有散去,他轻笑一声,“但你好像也没有解释这个人到底是谁吧,更何况,你现在不是和他起冲突了吗,我帮你解决他啊。”
“不需要!”舒炘咬牙道:“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请你不要插手。”
“但现在已经不只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了,”十七竟然也在这个时候开口了,“而且我也不认为他的真实身份需要被隐瞒,你早就可以告诉大家实情了。”
“你知道我是谁?”黑袍人有些诧异,很快就释然,“也对,你可是十七,不知道反而比较奇怪。”
信衍疑惑地小声询问十七:“这个人到底是谁?”
十七没有回答,却道:“这个问题,你还是等舒炘告诉你吧,这的确是他们两人之间的问题。”
舒炘苦笑一声,转头看向十七,“你既然都已经这么说了,我怎么可能还死撑着不说。”
“但是...”舒炘又低下头,“要说出真相却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我也是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向大家说明,才会一直隐瞒到现在的。”
“你们应该也知道试炼世界如果没有被通关的话,它会源源不断地诱使新的玩家进入试炼,大部分死亡的玩家会彻底消失,剩下一部分玩家会被永远留在这个试炼中。而我们所遇到的的绝大多数试炼都不是新生试炼,在我们踏足试炼之前,就已经许多玩家殒命于此。”
“你的意思是说这个试炼也是这样,那这个人不会是过去的玩家吧。”颜九微怀疑地注视着黑袍人,越看就越觉得这个人身形眼熟。
“嗯,没错。”舒炘有些难以启齿,“而且他还是我们都认识的某一位玩家。”
“我们都认识?”信衍讶异道:“连我也认识吗?我觉得我知道的玩家也没几个啊,不会是狡兔,我们都认识的玩家应该就他一个,可感觉不太像啊。”
“不,不可能是他。”颜九微断然否认,思索片刻后,猛然抬起头,一字一顿地对着黑袍人道:“你该不会是...”
那人明明戴着面具,但颜九微却觉得他有些退缩之意。
“...嗯,抱歉向你们隐瞒了身份...”黑袍人硬着头皮道,“这里是我参加的最后一次试炼,之前觉得你们不一定会遇上,所以也没和你们说过,事实上我当时并没有通关这个试炼,只是机缘巧合才得以脱离。只是没想到最后我还是回到了这里...”
到这时,信衍才终于敢确认这个出现在他们面前,穿着黑色衣袍,戴着红色傩面的人正是曾经的会长,俞承安。
但就算已经被认出了身份,俞承安最终也没有摘下面具,“在回到这里之后,我反反复复地思考着,为什么我会回来。一种可能就是我还对当初的试炼没有放下,我遗留下的情感成为新的试炼世界与这里融合在一起,另一种可能就是我没能正常通关,所以才会被试炼世界的隐藏规则重新带回这里。”
舒炘的情绪逐渐平缓,又变回过去那个无微不至照顾着对方的他,“别说这些了,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通关试炼,不管是什么样的试炼,不是吗?”
“嗯,”俞承安点点头,戴着面具的他动作起来有些笨拙,但似乎比一开始要轻松些了,彼此之间能说开显然是件好事。
他撇了眼身后的门,又将话题拉回去,“但你们现在还不能进去,我是说认真的,这扇门的背后有危险。”
舒炘便道:“我可以不进去,但你要说清楚这里面到底是什么?”
“抱歉,我不能说,这个世界真正的主人一直都在,”俞承安道:“对方已经成长到很可怕的地步,只是他还一直都没有醒来,当初要不是我打开这扇门,也不会唤醒他。”
他看着众人纷纷点头,便继续道:“但据我观察下来,他对我们并不在意,只要能完成他心中的剧本,他就能甘愿赴死。但你们也能猜到,到最后也没人能完成这个剧本。”
舒炘插嘴道:“是因为会打开这扇门唤醒他吗?那你当初是怎么逃脱的。”
俞承安轻声叹道:“我也不记得当初到底做了什么,碰到什么,现在想来,恐怕只能归结于幸运吧。但我也切实地将我灵魂中的某件东西落在这里。”
他扶起有些下滑的面具,“事到如今,我也不用再隐瞒更多了,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后,我的确也消沉过一段时间,不愿意再参加试炼,一方面是因为我愧对信任我的同伴,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我在畏惧。”
“嗯,我知道。”舒炘的眼中透出怀念的神色。
“是啊,你什么都知道,”俞承安接着道:“但你不一定知道,我曾经也想要振作起来,但我发现我做不到,我无法再进入其他试炼,也许是我被拿走的东西,让我变得不再完整。要不然以我的幸运,迟早会随手碰到试炼钥匙进入试炼了。”
“...嗯,这个我也有猜到,”舒炘苦笑一声,“要不是猜到了这个可能,我也不会这么干脆地由着你。”
俞承安有些说不出别的话,他知道亏欠了舒炘良多,但现在他却什么都做不了,他们只是短暂地重聚了一瞬息,很快就将永远地别离。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可耻的念头,如果舒炘能永远不通关的话,不就能永远留在这里了吗?
这一刻,只要他想,他就可以永远留下他们。
但俞承安最终还是没有这么做,隔着面具,他深深地望着舒炘,“多余的寒暄也没必要,我最后提醒一下,这个试炼远比你们想象得危险,小心其他人。”
“什么?”舒炘敏锐地察觉到问题,追问着:“你把话说说清楚。”
俞承安却拒绝了,“不行,他设置了唤醒词,多余的话我不能说,但我相信你一定能发现的。”
“我没那么厉害!”舒炘抓住俞承安的胳膊,但还没能从对方口中得到答案。
而下一秒熟悉的白光再次亮起。
舒炘的手中只余下坚硬的质感,他抓着身旁的木质扶手,心中怅然若失。
当只余下他一人时,他也不得不对自己坦诚...
但试炼的进程却不会为此而慢下脚步,很快剧幕便再次开场了。
而这一次将是第二幕的隐藏剧情。
猩红的帷幕再度被拉开,红色的射灯照耀着朦胧而模糊的场景,像透过满是水汽的玻璃,伫立在舞台中央的浅淡人影一动不动。
影子的边缘些微扩散,暧昧不清,那是残缺了部件的诡异人偶。
不知从何而起,舞台上回旋着少女的歌声,曲折而嘶哑。
旧时的唱片一圈又一圈,无法停歇地转着圈,尖锐的唱针划在沟壑上,直到磨平所有痕迹。
舞台上蒸腾而起的红色迷雾慢慢散去,台下的观众终于能看清所有被刺穿的人偶。
蔓生的长枪将这些人偶永远钉在原地,他们穿着不同的衣物,做着不同的动作,各有各的残缺,有些没了手,有些伤了腿。
但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那些空洞的眼眶都注视着台下的观众。
男子的声音在这时突兀地响起,他插入少女的歌声,唱起那首不曾忘却的小调。
他从舞台的深处一步步走向舞台中间的少女人偶,面具上的凶手二字还和之前一样晦暗。
随着他的靠近,少女人偶的眼眶中竟是凭空流出血泪来。
当凶手触碰到少女身体的一瞬间,舞台上的一切歌声都停歇了。
凶手的手顺着少女的胳膊一路向上滑动,从腕间一直到双唇。
“哈...”凶手满足地长叹一声,靠在少女的肩头,耳鬓私语着,“如果他们都能像你一样的听话就好了,为什么大家都不愿意和我一样?”
他的声音听起来真切又悲恸,只可惜没人能回答他,毕竟人偶不会说话。
当然,尸体也不会。
很快,凶手放开少女人偶,对他来说,或许还是鲜活的血肉更有意思。
他要向前走。
而随着他的脚步,头顶上方的红色射灯逐渐暗了下去,舞台上的那些残破人偶也随之隐没在黑暗中。
从观众席后方亮起的白色射灯只笼罩在凶手一人身上,倒是让他浑身都漫出一种堪称圣洁的光芒,真是极尽可笑荒唐。
但凶手却不会这么觉得,他为自己的付出而感到骄傲,没有比他更纯粹的人。
凶手的眼角落下泪,他展开双手,仿佛要对台下的所有观众布道,
“请不要害怕我,”他抬起头,对着眼前的暗色深沉道:“我曾经也是那么强烈地爱着你们所有人,而你们却不愿同等地爱着我。但我还是愿意让你们都变成最美丽的模样。”
凶手放下手,转过身,“你们也不必害怕孤独,我很快就会带来新的家人。”
他一步步走回黑暗中。
【他也曾经为生在黑夜中而感到痛苦,但在触碰过最真实的温暖后,他才明白这才是生命最美好的姿态,他所爱的不是黑暗,而是光明降落的那一瞬间,他的爱才是最真实的爱。只是没有人能理解他,理解爱的含义。】
旁白的声音听起来似乎都在为他惋惜。
【但他不会因为这点困难就放弃,实现真理的路本来就是狭窄崎岖的。很快,他就会向世人展现真正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