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里卿跟二叔叔关系好,就代表他跟宝山村亲近,旬丫儿心底也就觉得跟漂亮阿叔更亲近几分了。这件事让她很开心,认真将往年自己照顾阿爹的经验小声分享给对方。
人顶着太阳干活,耗了大力气,容易饿胃口却不好,送饭时最好带些黄瓜、甜瓜或两碗绿豆汤,凉津津缓了肚子,才能更好地吃饭。除此以外,还要在地头备着凉开水,这比生井水更解暑降温,且更不容易坏肚子。若有功夫,在河边摘些薄荷叶子煮水效果更佳。
女娃娃如数家珍讲完,眨巴眨巴眼睛,期待地跟哥儿对视。
雪里卿:“……”
他无奈点点头,从板凳上挪起来,挽起袖口:“行,我准备准备,你先去做活儿,回来后正好帮我带路。”
旬丫儿腼腆应了声,蹦蹦跳跳去附近打今天的猪草。惯常做活儿,女孩抓住草茎挥镰刀一勾就得了一把,干活利落又迅速。
与之相反的,是院里的雪里卿。
哥儿穿着宽大的圆领长袍,慢吞吞从井里打上来半桶水,抬回屋里倒了半盆。他坐在盆前,首先仔细摘下黄瓜的花头和后梗,然后在放进水中用手将瓜身的刺搓洗干净,最后甩甩水,放进旁边的白瓷碟里,沾了水的葱白指节莹莹润泽,比那白瓷还漂亮。
雪里卿每个动作都细致悠哉,赏心悦目,哪哪儿都好,就是六根黄瓜洗了一炷香,不像个正经干活的。
好不容易洗完了,换了盆新井水将黄瓜放在盆里冰着,又添了半锅水,他这才转身去灶台前生火开始准备煮薄荷茶。
火镰与火石相撞溅出火星,灶膛里很快燃起火焰。只是这边水刚开始烧,去打草的旬丫儿已经重新出现在院门口,扬声问:“阿叔,你好了吗?”
雪里卿被烟呛了声,走出屋子。
对上女娃娃亮晶晶的视线,他略一停滞,假作不经意低头掸了掸衣角,朝河边一窝薄荷走去,经过对方时方才淡定地吐出两个字:“不急。”
旬丫儿点头,跟上帮忙摘叶子。
有了正经干活的人帮忙,一把薄荷叶终于没再洗一炷香,得以及时在水滚开前放了进去,煮出新绿色茶水,出锅前雪里卿还顺手撒了撮盐。
薄荷水装了一大陶壶,黄瓜连盘子放进竹篮里,为防黄瓜路上被晒热,雪里卿裁了一块干净的棉布盖在上头。
直到头顶太阳晒得人汗津津,一切才终于准备好,一大一小两个人踏上前往麦田的路。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①
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岗。①
村里各家的田地就环在外围,阡陌小径将其分割成规则的块状区域,其间金黄麦穗随夏风簌簌晃动,形成一股又一股的麦浪向前奔涌。
丰收时候到了,今日来割麦的人比前几日更多,田间三三两两都是弯腰挥镰刀的身影。
偶尔有人起身歇歇腰,甩甩额头的汗珠,望见陌上两排杨树间走过的身影,还抽空跟身边人疑问:“那是哪家的有钱亲戚,穿着缎子长袍哩!”
这自然是雪里卿。
他穿着昨日买来的一身圆领长袍,因为过分宽大,松松垮垮挂在肩膀。一手拎水壶,一手挎竹篮,脚步慢悠悠,眯眼欣赏眼前的田园风格。
其实他本意是在家无趣,正好趁此时机看看百姓农忙场面,顺便了解今年收成几何,去寻周贤只是个合适的由头。奈何周贤有个好侄女,架着他照料假夫君,不过此时拎着东西走在田间,看着同样大壶小壶朝自家田里奔去的妇女夫郎,雪里卿竟也心生几分融入其中的乐趣来。
“阿叔,就在前头了。”
前头带路的小丫头伸手指向前方。
雪里卿顺着她手臂望去,在面前这片田区的最西边那块,一道熟悉的身影刚巧从麦穗间支起身,手按在左腰扭了扭,似乎是累着了。
旬丫儿牵着他的篮子加快脚步。
等到他们来到这块田的地头时,正费劲拧腰的周贤也发现了,连忙停住动作,正经闷头又挥了几镰刀,这才回头装作刚发现似的笑着跑到跟前。
“你怎么来了?”
雪里卿抬手,递去竹篮和水壶。
周贤露出惊喜神色,这可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农活比他想象中更累更热,即使自己这具身体足够有力气也足够耐晒,但现代人周贤还是不太适应,早上带的凉开水开始没多会儿就咕嘟咕嘟喝光了,现在张开嘴嗓子眼都能冒白烟。
旬丫儿见他们团聚,便背着回家放过一趟的空背篓,越过仟道去西边的水渠挖野菜了。
那里是背阴坡,最容易出荠菜,田地两头的东西都默认属于田主家,水渠这种公共用地讲究先到先得,挖了也不会引起争端。
树底下,周贤急不可耐想先喝两口水续上小命,再跟雪里卿讲话。他放下水壶,开心得掀开竹篮的棉布一看,是一盘干净清爽的小黄瓜。
只有一盘小黄瓜。
瞧见他逐渐微妙的神色,雪里卿皱眉:“你有什么不满意?”
“你辛辛苦苦为我准备东西,我当然没有什么不满意,只是……”周贤拎着一篮黄瓜和一陶壶水,有些哭笑不得,“宝贝,有没有可能你少带了一只喝水杯子呢?”
雪里卿扫了眼他手里的东西,抿了下唇,目光缓缓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