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儿,不知尽头的下坠停了。
上仙睁眼,先望见天边如血镰刀的月亮——这是魔界。
再看身处之地是座大院,对面屋门敞开,正位坐着位老妇。
老妇人眉目轮廓不难看,表情却带着厌烦,刁眼看面前走柳儿的男人:“长凝,你不要来回溜达了,你与阿筠本就仙魔殊途,灵息不合生下来的孩子难活,良医师在尽心救治了,若是救不活,便是你与这孩子缘浅。”
男人重重叹一口气,面朝大门看天。
他一转过来,川素商便看清了——他是魔尊宫长凝,是流星白的生父。
与此同时,屋子内间的帘拢翻开,出来个老者快步到魔尊和老妇面前撩袍跪下。老者挺长的白胡子束在胸前,胡子尖上绑了只鲜红欲滴的琉璃葫芦,颇为打眼。
“尊主,老夫人,卑职无能,三殿下……”
话未说完,魔尊要往屋里冲,被老太太一把拉住:“屋里气息混杂,你不能进。”
魔尊一怔,回头目露困惑:“尊母怎能如此说,阿筠抛开仙家身份嫁我,此时我与她的孩子……没了,我怎能‘避晦’放她独自伤心?”
“你是魔界尊主!”老太太嗓门不大,话茬冷极了,“你娶仙族,是事出有因!但你对她这般偏爱,让你的正妻作何想?这来之不易的尊魔殿竟比不上一个仙族女子?”
魔尊的急迫止于喝问,他一脸犹豫。
突然,屋内灵光猝起,晃得众人睁不开眼。光辉淡散下去,屋内凭空出现了位仙气飘飘的老者。
师父!
川素商心惊。
老仙人风守中站定身形,翻白魔尊一眼,二话不说往里间闯。他周身罩着一层戾气,没人敢拦。
老太太紧随其后,回头对儿子道:“你在这等!”言罢,反手在门口落下禁咒。
这咒其实防君子不防小人。若宫长凝执意入内,咒界形如虚设。可他终归是没有跟娘亲撕破脸,只是落寞地站在房门口看向屋内。
川素商早听说魔尊宫长凝在娘亲面前温顺得像只猫,但他从前不信。因为对方求娶师姐委实需要勇气。可今日亲眼见他这般……愚孝,竟是果然。
川素商心疼师姐:嫁了个什么玩意?
他不乐意再看宫长凝,穿墙进屋。
内间里。
风听筠产后虚弱,整个人拾不起个儿,被父亲抱起来;她怀里偎着个小猫儿大的孩子,裹在襁褓里,可脸色铁青,呼吸已经停了。
屋内除了祖孙三人,还有个容貌绝美的女子,想上前阻拦却又不敢,不知如何是好,见老夫人进屋来,急道:“阿嬷……”
风守中谁都不理,起咒要走。
“等等,”老夫人出言制止,“亲家公这是做什么,要带他们去哪里?”
老仙人盯视对方片刻,冷笑:“我外孙为何会死,非要我挑破么?你敢不敢放宫长凝进来说道说道?你满眼权势,我让女儿外孙在此多留片刻,都满心恶寒。”
言罢,他眨眼消失不见。
对话寥寥两句,惹得川素商惊心大骇。
师父所言何意?星儿的死与他祖母有关?
川素商想紧跟着追上去,可他在幻境里,不知该如何去追。只得持着境况随心的经验,记起流星白曾说自己是在人间长大的,料想师父是带那母子二人去了人间。
他合眼断虚像,沉静心思。
空间确实变了。
再睁眼,所见之景确是人界。但眼前一片灰墙红顶的瓦房,乱了川素商的心绪——
怎么会到这里来了?!
这是他的家,承载着他最痛心的经历,即便后来他修过大乘境、元婴渡雷劫,也没有这段经历撕心裂肺。
这时,他还是个屁大点的孩子,却将最亲的人害死了。此后良久,这事如同冤魂缚骨,让他昼夜难安。
川素商顿时明白了溯炼之境的凶险,他因此顿悟,原来往事从未在他心间真正消散。恐惧攀附在魂魄上,他于慌乱之间合眼,生怕即刻照见数千年前惨烈的一幕。
他心乱如麻地想:星儿的事情还没结束,我不能沉泞于心结。
这一刻,流星白的名字倒成了救命草。
但该去哪里?
依旧是迷茫。
“师父,是在想我吗?”
川素商耳边响起道声音,轻轻的。
陡然睁眼,上仙已经身处天地辽阔的山水间,景色如画、眼前人也如画——流星白与他咫尺之隔,仙衣杳渺,长发缓束,眼角透着笑意,目色柔和地看着他。
只于眉心一道如血的灵印,很是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