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庆当年建三座院子,充分考虑到了隐蔽和美观,请来幽州最有名的匠人,按照世家坞堡的规格建造。落翮山天然有利的掩蔽地形,加上精心构筑的层层防线,使得霍家寨在天下大乱之际还能独善其身,甚至发展壮大,敢与官府抗衡。
若不说是土匪窝,看起来还真像是达官贵人的私邸。
按照惯例,官府一般会留着,看有没有买家,要是没有就改建佛寺,积攒功德还能和住持分一波香火钱——大周很多佛寺的前身就是私邸。
“已经有人买走了。”人群里又走来一个魁梧黑衣男子,脸上硕大两道疤痕,加上锁骨处的刺青和冷峻脸庞,让人看了忍不住打寒战。
这人一来众人兴致索然,暗忖是不是剿匪漏了人,却也不敢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纷纷打马虎眼各干各的去了。
“主上,你已经把三座院子全部买下,何苦跟他们多费口舌。”
“所以很无聊啊。你找到你堂兄了么?”客先生百无聊赖,玩弄手里的珠串,劈劈啪啪作响。
“他……”冯碧梧单膝跪地,“属下不懂,为什么。”
客先生剑眉微蹙,“我不喜欢你问为什么。”
“毕竟是我的堂兄……”冯碧梧咬紧牙关,“他若做错什么,主上教训我便是,我在世上的亲人本就……”
“他不听话,也不知道他透露了多少我们的行踪给陆修羽。”客先生摊手,“那你说,你要怎么替他受罚?”
“我……”冯碧梧想不出来,“主上怎么罚我都成。”
客先生不喜欢属下强行更改自己的决定,却喜欢玩弄他们似有若无的希望,“是么,可我不愿意啊。”
他望着落翮山密密麻麻的人群,和远处丈量田地的官吏,透过田埂上那棵大槐树,仿佛在追寻着什么。
冯碧梧自知无转圜余地,只好领命,“我这就找他。”
“要不是在落翮山……霍家寨早就该荡平了。”客先生扬长而去,“走吧,见完故人最后一面,我就走了。”
“主上不留在幽州么?”冯碧梧追问。
“留?”客先生哂笑,“你以为抗命是你堂兄自作主张?陆修羽轻轻一钓,就把你堂兄勾去了,你觉得陆修羽下一步要怎么做?”
冯碧梧心领神会。
“走吧。”客先生环顾四周,寂寂寥寥山道上,故人身影许久不见,松涛阵阵,山阴处微风簌簌清寒,恍惚间能听到一阵笛声。
很难听的笛声。
没人注意到他唇角微微勾起,旋即消失在了丛山中。
当晚,卢蕤出院子散步,打算去集市买点儿东西拜访许冲。陆修羽给了他散碎银两,接着又忙去准备商队人手,忙得是不可开交,衣带愈发宽了。
卢蕤这几天闷闷不乐,失魂落魄地走在市集上,时不时撞到几个摊贩,对咒骂声充耳不闻。肉摊的血水随着案板流到街道,散发出血腥味,沾到他刚做好的鞋上,他也懒得去擦。
买点什么?他路过一个糖葫芦摊,草垛上满满当当都是串成一串的山楂球,琉璃糖色在暗夜中闪着光。
马上就该宵禁了,鼓声敲响,小贩低声骂了几句准备收摊,却见卢蕤摊出手,掌心不是碎银还是什么?
小贩如蒙大赦,想了想,这人可能十指不沾阳春水,一支糖葫芦多少钱都不知道,索性讹上一讹。于是便从上面拿了一支,厚颜无耻地将卢蕤给的散碎银两都攥到手里,其速度之快,想是在害怕卢蕤后悔。
卢蕤没觉察到,把糖葫芦伸进嘴里,咀嚼起来。硌牙……还粘牙,许枫桥为什么会喜欢吃呢?他说服着自己,一颗全塞进嘴里,腮帮子上下鼓动。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朋友?我应该不仅仅是把他当朋友吧。那么应该是怎样的一种情感?竟然让陆修羽也羡慕?
可他对我只有怜悯啊——对于一个将死之人的怜悯罢了。
越想心里越酸涩,糖葫芦在嘴里就更酸了,一个不小心差点把牙咬碎,牙花子刺痛。
卢蕤把核吐在手里,往草丛一扔,随便从旁边买了两条鱼,就朝许枫桥的住所去了。
与此同时,人群里姚霁青观察已久,待小贩兴致勃勃吹着口哨准备回家的时候,亮了手里的环首刀,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胁迫道:“多收的钱,吐出来吧。”
卢蕤只大致知道个方向,走起来像是漫无目的,忽然有人拍了拍他肩膀,一个拳头出现在他视野里,伸展而来后,恰是刚刚他交付出的散碎银两,“你多花了钱。”
“谢谢。”卢蕤收过钱,“姚都尉一直在跟着我?”
“长史的命令,让我送你过来。我本以为你不认得路,没想到你方向没出差错,就跟在后面,没出来了。”姚霁青解释着,以表示自己尾随其后不是猥琐也不是对他感兴趣。
卢蕤压根没多想,“那谢谢长史了。”
“你让我觉得很奇怪。”姚霁青也不遮掩了,“你得偿所愿,却全然看不出开心。”
“是啊,为什么呢。”卢蕤提着两条鱼,身旁滴滴答答落了一路的水痕,“当局者迷,姚都尉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