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蕤和客先生面面相觑,厉白杨站在一旁,“你们打算就这样到什么时候?”
灯火昏暗,黑夜吞噬了黄昏的最后一片云霞,帐内良久无言,直到厉白杨的这句话。
“小芦苇,你应该有很多问题要问,为什么不说?”客先生跪坐着,华丽雀羽披风平展地铺在地上,他年纪算起来应该在四十岁左右,却因保养的缘故,髭须下笑意盈盈,看样子根本不像是四十岁。
卢蕤害怕他。
无论客先生展现得多么文质彬彬、谈吐和善都没用,因为卢蕤知道,面前此人,曾经主导数次大案,并用暗处势力,造成血流成河的局面。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人?”客先生反问。
卢蕤颤抖着点了点头。
“如果你父亲还活着看到我这副模样肯定会很生气,可他要是还活着,我也不会如此。”
“叱罗碧和我母亲有联系吗?”
“有。你母亲……”念及逝者已矣,客先生不愿在卢蕤面前说实话,于是揉着眉心,“我现在就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你。你母亲名叫阿简,她并不是你印象里温柔美好的女子。相反,她为了得到元礼不择手段,我多番阻拦未果。”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阻拦!”想起小时候被抛弃,卢蕤忍不住大声怒吼。
“她是一个最市侩最庸俗最愚蠢的女人,她不配嫁给元礼,更不配抚养你。”客先生瞟了厉白杨一眼,厉白杨只好撇撇手出去了,在帐篷外面盯梢。
“不可能,我阿爷很爱阿娘……”
“是啊,这就是我最疑惑的一点。元礼明知道那女人愚蠢轻佻且庸俗市侩,却仍是义无反顾和她结合生下你,就因为她会弹琵琶?后来元礼一死,她就急着改嫁,还想把你带过去。她后来嫁的人你没见过,那是一个比她还要更庸俗的人。”
卢蕤双眼涣散,眸底闪着水光。客先生不由得怔然,故人仿佛重现,让他忍不住想要伸出手拂去卢蕤的泪花。
卢蕤想都没想,顺手把客先生的手腕推开。
被嫌弃后客先生也没有生气,毕竟刚刚自己刚说了人家母亲的坏话。
“那我问什么问题你都能回答我?”
客先生颔首,“自然,我对你,对元礼,都毫无保留。”
“你是谁。”
这问题无异于一击致命,客先生多年来逃脱追责,神出鬼没,对外更是没提起过自己的名姓。
“我是前朝,大齐金城郡王,武明帝元后徐氏第三子,萧恪,字麟振。”
“你想颠覆大周?”
“不想。”
“那你为什么屡次掀起大案?”
“报仇。”
“报谁的仇?”
“我,李寻真,元礼。”
卢蕤如遇惊雷,“一定要以这样的手段吗?牵连这么多人?”
“那我就来告诉你他们大周李家的手段。先是杀我兄长全族,若非侯方宁起恻隐之心,元晖根本不会活下来;李寻真案贸然定谳,以谋反罪族诛仅仅是‘有可能’称帝造反的李寻真,而后又不由分说给元礼扣上罪名,霍家寨如果没有我,你根本不会活着下山!”
卢蕤浑身失了气力,“害死我父亲的是柳令公,所以你每兴起一次大案,就冲着柳令公去?你也想让柳令公成孤家寡人?”
“他百死莫赎。身为大周玉门关守将,他在天下大乱的时候放李戡入关,直接导致兄长成为傀儡,兵锋直指洛阳,各地勤王军还没到他就已经进了洛阳改立皇帝,将我放逐去了范阳,然后又迁都长安。柳氏,满门忠烈,可我们萧家做错了什么?”
卢蕤还未回答,萧恪咄咄逼人:
“而你,帮着差点杀了你的燕王和陆修羽来责问我?回答我,卢蕤,你真的会为了天下亲手杀了我么?”
血海深仇,曾经和卢蕤毫无关系,就像尘封在史书里的泛黄纸张。死了多少人只是个数字,从来不会提起任何阅读之人的悲喜。
亲历者呢?
见证过烽火狼烟的厮杀,四面楚歌的绝望,茕茕孑立的孤独,好不容易得到那么一缕月光却又被毫不留情抹杀……
萧恪知道自己不是好人。
但萧恪很难不恨。
“天下人都能骂我,李家巴不得将我割耳拔舌置于鼎镬生啖我肉,可我不在乎,因为我也恨他们!李戡,李齐昭,李齐光,我要他们也死在众叛亲离里。”
这些人对卢蕤而言,遥远得就像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