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很没用?我年纪太小了,还不到二十岁,空有血气方刚,其实什么都没有。权力地位和感情,哪哪儿都有缺憾。在自己最想保护别人的时候,偏生没有力量。”
这句话是在说道澄?卢蕤刚想出言劝慰。
“先生,我其实一直很向往你这样的人,可我也知道,你比我聪明,不需要我保护。我武功比不上你的那两个剑客,我年纪太小了……要是再年长十岁,就能保护法师,就能……就能保护你……”
“啊?”卢蕤和他并排走着,“什么保护不保护的。”
或许道澄之死已经成了他的心结,卢蕤的出现,造成了少年想要弥补遗憾的契机。
“贺若绰起疑了,因为我。”贺若檀石年纪虽小,说起话来还是有几分男子气概的,“放心吧,这次不会有人因我而死了。”
贺若檀石加快脚步往前走去,只朝卢蕤挥了挥手。释然的笑容下,有一种看淡前尘往事的坦荡,像是一直在暗处里游走的人,终于可以脱下长长的黑袍,迎着万丈光芒,挺直脊梁会心一笑。
傻瓜总是会用过去的错误反复惩罚自己。贺若檀石沐浴着光亮,身上的重担并未因这笑容而消减。
他走得很沉重,卢蕤本想冲上去,说“这些都是大人的争斗,小孩子不要包揽那么多”,结果就被一个人拉住了胳膊。
“你是,卢元礼的儿子吧。”女子声音轻柔婉转,徐娘半老,眉目多情,一身橘黄色的斗篷下,兜帽掩盖着斑驳瘢痕,是火焚烧的痕迹。
“你是谁?”
“他知道了真相,你呢,你想知道吗?”
三日后,大周,蒲州。
车马走得很快,按照这个速度,二十日后能到达漠北王帐——可裴顗还是觉得慢。
裴顗刚看着箱笼等物一概入了府库,车夫马夫各自搭着手,他自个儿负手施施然站在一边,刚下过雨,又觉得这地上泥泞,脏污了鞋,索性去逆旅二楼品茶。
将入夜了,裴顗百无聊赖,手里带着的书都看完了,烛灯昏暗又毁眼睛。
他在桌案上抓起一只虱子,面露难色。这几天他洗头也挺勤的,没理由长虱子啊?
往旁边一看,原是哑奴打瞌睡,乱糟糟的头顶跳着虱子。
哑奴是大哥给他找的奴仆,人老实憨厚又不说话,小时候发了高热,自此哑了,没少受气,那些人见哑巴不说话,有什么脏活累活都给哑巴去做,寒冬腊月洗衣服,三伏天捕蝉,都是哑奴做的活计。
包括来伺候裴顗也是看中了三郎君喜静,一句话连夜搬着铺盖来了。
裴顗没把这种草芥一般的奴仆放进眼里,因为在他看来,这种人有话就听,长年累月的殴打责骂之下,软弱无能又不敢反抗没自己的想法,满脑子只有曲意逢迎想着怎么活下去。
想到这儿,原本堵在嘴边的斥责立马变了。裴顗难得关心人,“你去洗个头吧。”
哑奴原本惶惶不可终日,见状登时扑倒在地,头摇得拨浪鼓似的。
裴顗就知道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关心不会被领受,索性换了个法子,“我喜欢干净,你赶紧再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一身酸臭味,刺得我鼻子难受。”
哑奴半弯着腰,局促不安,挠着头,一步三回头地走远了。
庭院里手持旌节的韩惟允正准备上楼,脚踩逆旅楼梯木板嘎吱响着。行至裴顗跟前,将漆木做的旌节斜着搭在凭几上,“遂安,咱们这次,身膺重任,你也是第一次出使,难免有什么不习惯。赶路匆忙又劳累,我已经让人给你安置好了床铺,梳洗完就能休息了,明日早起。”
话说得可谓是极尽包容。裴顗年少成名,算是净林书院的天才,在弘文馆也挂着名。
和目无下尘的天才交流总是困难,再加上裴顗是皇帝尚在东宫之时的伴读,那可是过命的交情,几次风风雨雨都扛过来了,背后出了不少力。
裴顗慵懒抬眼,“哦。韩中丞辛苦了,也早点歇息。”
“遂安,我知道你这次出使另有所图,”韩惟允直接点明,“希望你一定要以大局为重,不要坏了陛下的大计。”
裴顗心想皇帝怎么想的我能不知道?无非是分化漠北各部,激起一次漠北内战,他们这次出使就是冲着拱火去的。
卢蕤在漠北,但是不知道在哪个部,如果和大周的立场相悖,裴顗必须要以大周为重——这就是韩惟允的言外之意。
“知道了。”裴顗斜倚着凭几,“您对我还真是不放心。”
曲江案自残也就裴顗这种疯子做得出来,疯子天才往往一念之隔,当初裴顗不要命地往大理寺去,哪怕裴家打通关窍也不管不顾,为的不就是唯一罹祸的卢蕤?
段闻野回朝,作为韩惟允的下属,述职的时候也告知了韩惟允,卢蕤去漠北了。
皇帝极其关注卢蕤的动向,韩惟允将其理解为卢蕤风度倜傥,策问时有理有据,不偏不倚,身言书判无一不优,泱泱学子里让人一眼就看出来。
风度翩翩,见之忘俗,一见倾心,理所应当。净林书院他们二人并列双璧,少年时的动心在长成后变成了放不下的念头,韩惟允只好再劝:“你且放心,关于卢更生,陛下也有此意。”
裴顗一怔,“那很好啊。”
“你不要心急。”韩惟允还未说完,就见裴顗侧过脸看窗外,“中丞早些歇息。”
裴顗望着窗外恨不得能长出一双翅膀飞过去,让自己不要心急?真的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