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蕤走过檀石身边的时候,并没有答,心想——这是大人之间的争斗,你只有被吃干抹净的份儿。如果不是厉白杨的引导,算算时间,上来的就不是许枫桥而是贺若绰亲卫。
为什么玉石俱焚,为什么不能有点责任心?为自己,也是为了别人啊。
卢蕤被抽干了气力,许枫桥本想抱他起来,却被拒绝了,“新的,贺若部狼主。”
在场几个贵族纷纷朝许枫桥跪拜,曲肘至前胸行漠北礼,“参见狼主!”
卢蕤行至毡帐外,深吸一口气。方才咚咚狂跳的心,此刻算是沉寂下来些许。
青天白日,淙淙流水,溪流冲撞着岸边白石。
卢蕤蹲下身,濯洗着手里的鲜血,指缝间的血痕,无论如何都洗不干净。
他连杀只鸡都不敢,但他刚才杀了人,杀的还是贺若部的老狼主。尽管下定决心的不是他,他只是顺水推舟补个刀,但也无法改变他割断别人脖颈的事实。
周围又闹吵起来,是叱罗归沙的声音。一伙人马杀进来,和原先贺若部反应过来的护卫厮杀。料想这又是叱罗夫人的后招,他们姑侄对“贺若斛瑟”能否继承狼主之位还是颇为积极的。
刀光剑影琵琶曲,垓下英雄缘何泣?
不知过了多久,喊杀声终于止息。卢蕤身旁没什么人,他抱膝坐在青草小溪畔,明明是刚刚鸿门宴的主角,现在的一切却都与他无关。
真是吊诡。
风停了,发梢不再飘动,卢蕤的心却依旧停不下来。
信任,欺瞒,保护,阴谋……他们原来从一开始就无法做到毫无保留,可为什么不能告诉他呢?因为他妇人之仁会坏事,因为他柔弱无能无法自保——是因为这样么?
他在许枫桥的眼里,就是一个弱小到需要依靠在其身后寻求庇佑的蒲苇么?
卢蕤冷笑一声,身上猩红的血干透了,原本柔软的袍衫变得干巴巴的。
他脸上的笑容很诡异,眼睛向上斜飞着,说不清楚是亢奋还是绝望。
牙帐内,叱罗归沙兴高采烈,走起路来带风,腿上的铠甲被踢得蝴蝶般飞开,“哥!都搞定啦!阿姑那边也妥当啦!”
叱罗归沙看着一旁被五花大绑的檀石,啐了一口,“该!也不看看自己啥样子,敢跟卢先生和我哥斗!”
“先生……”檀石被反拧了双手,重重围困下,绳索绑得像蜈蚣似的,一圈一圈,“我对不起先生。”
许枫桥眼皮一跳,轻蔑地笑了笑,他大抵是厌恶贺若檀石的,结果卢蕤竟然打破了自己的局,就为了保护这小废物?
他鬼使神差,掂起卢蕤座位上的酒杯,随手从檀石身上解下一枚银饰扔了进去。
银饰变黑了。
“可恶!”许枫桥攥紧拳头,关节咔咔作响,肌肉虬结起来,声音阴冷得吓人,“我们本来想调包的,结果……人家的局里,就没有阿蕤的生路。”
他冷冷看向阿桑,“你掉包是谈漪的命令吧?也就是说,叱罗碧给两个人都下了毒,你不知情?”
阿桑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许枫桥气得怒锤柱子,落下一阵梁灰。
“他妈的。”许枫桥咬牙切齿,“叱罗碧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让阿蕤活!咱们都被这蛇蝎心肠的妇人摆了一道!”
叱罗归沙哑口无言,“是不是误会了,阿姑怎么会……”
许枫桥则指了指方才倒在地上滋滋冒泡的毒酒,“总不可能是阿蕤自己毒自己吧?叱罗归沙,你就不觉得奇怪?你这么久了,听叱罗碧做了那么多,你得到了什么?你有没有哪怕一刻,是真正执掌叱罗部权力的?”
叱罗归沙脑子里嗡嗡的,思考的强度显然超越了以往唯阿姑马首是瞻的时候。废物的破铜烂铁一样的脑袋此刻终于发挥出仅有的价值——
“阿姑她……骗我?她要杀卢先生?可是怎么会呢,阿姑说了,卢先生会帮她……”
简直是难以想象!阿姑选他做狼主,这么多年帮他经营,叱罗归沙感激涕零,现在忽然有人告诉他,你姑姑这么做就是为了大权在握把你当二傻子?
“人都是会变的。我继承贺若部,你也别想继承叱罗部,她怕是野心勃勃,想夺走阿蕤背后的力量,踹了你和那位老前辈,自己做女狼主呢。”
押解的被押解,收编的收编,贺若斛瑟绕过贺若檀石成为顺位第一继承人似乎已经成了不争的事实。
叱罗碧首先表态,以斛瑟勇力过人,檀石格外孱弱,不应成为贺若部的首领,底下人毕竟打不过外援的慕容策加上深不可测的叱罗夫人,是以反抗并未造成什么大损失。
牙帐的血水清理干净,换了新旗帜和新氍毹,许枫桥对那个位子其实并无太大的热情,说到底,他自始至终就把自己当作是汉人。
当日晚上,他忙完一切,去见了叱罗碧。
往返金盔山和断鸿山的这几日,他遇见了谈漪。这个女人一针见血,告诉他自己能帮助他,这才潜伏着跟来。
后来便是献乐、收徒,收买了阿桑,掉包了二人的酒,以乐曲为媒介,放到《垓下曲》的时候再冲进去,这时候按照原先的计划,贺若绰应该中毒已深,与檀石两败俱伤,许枫桥上前,结果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