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蕤搬出洗玉浮珠,和“悲回风”放在一起。一琴一剑,长度差不多,跟古雪比起来,悲回风要更狭细,刀鞘白如琉璃,也许是为了和父亲的衣袍相配。
他双手放在琴弦上,闭眼片刻。
梨花簌簌落下,如白雪。
“悲回风之摇蕙兮,心冤结而内伤。”
他一边哼唱,即兴起了清商调,这是一种愁思婉转的调式,适合独坐抒发思绪。
“物有微而陨性兮,声有隐而先倡。”
卢蕤弹得入神,不由得瞑目体味。他仿佛能看见一个人身着白衣,立在江畔,久久盘桓,像是屈原。
走近一看,原来是父亲。
漆黑眼眸,空洞得满是绝望。孤身站立江边,头发披散,整个人就像狂风暴雨里丛林枝叶间踽踽穿行的白蝴蝶。
屈原当年也是这样怀沙自沉的么?
“小芦苇要做狂风暴雨也摇不倒的参天大树,哪怕旁人如何轻慢你折辱你,要你消亡,你也要像你的名字一样,生生不息,永远有一往无前的力量……”
父亲,您没有这种力量吗!
您壮大了郁累堂,让整个晋中山河成为世外桃源一般的佛国。“人”是郁累堂源源不断的力量,甚至恐怖到掀起数次大案让肉食者警惕却遍寻无迹!
天下最重要的不是山丘原野,也不是宗庙陵墓,而是人,一个个被轻贱的人。生活在阴影里的人一旦聚集,会焕发出惊人的力量!父亲,这是您教我的。
泡桐香由远及近,臂弯轻轻把他拢住。
“你回来了?天色已晚,累了吧。”
“嗯,有点小麻烦,但后面都解决了。我真是手把手教,教他们三个队聚集起来作战,谁也不能落下谁,结果那个有几个嫌我管得太多,还找人起哄,说我跟老妈子似的,还嚼舌根。”许枫桥下巴垫着卢蕤的肩膀。
“怎么解决的?”
“啊,很简单啊。我就说我只管编制不管作战,你觉得不行你来——果不其然,他被我训了一通老实了。这几个人是不是贱啊,一天不找骂就皮痒。”
许枫桥的气息在卢蕤耳畔撩拨,使他心弦大乱。
“你也是,一天不骂人家就嘴痒。”卢蕤无奈,还能怎么办?许枫桥就这么个脾气,刀子嘴豆腐心,说了代表不放在心上。
“哦,那你亲我,我嘴就不痒了。”
卢蕤:……
卢蕤扭过头去,扳起许枫桥的下巴就是一吻,声音慵懒撩人,“你坐过来点。”
“院子里不太好吧?虽然也没人。”
卢蕤刚起身一半,半弓着身子,手被许枫桥紧紧攥住,跟害怕丢了似的,“……我教你弹琴。”
“哇!”许枫桥喜出望外,松了手,“你要亲自教我?”
卢蕤绕到他身后,双手穿过两胁,下巴垫着对方肩膀,正如同方才那样。
许枫桥手腕被卢蕤扣住,他无比放松,双臂自然垂下,任由卢蕤的手带他拂弦。
“先认徽位。从左到右,十三个徽,用来定音准的。”
卢蕤又提起许枫桥的手腕,“那么紧张干嘛,放轻松些。今天先教你最简单的部位,喏,这是岳山,这是承露。唔……别看我,看琴。你要是想跟世家子结缡,总得学学琴棋书画最基本的知识,不然会被高堂笑话。”
许枫桥呜呼哀哉,世上也就只有卢蕤敢骑在他头上,按着他学根本不喜欢的东西了。曾几何时他看到文人就觉得酸腐浊臭,结果现在竟然被文人当作傀儡娃娃玩来玩去。
还心甘情愿,果然是他高攀了。
“娘子低嫁,为夫确实应该努力打拼,证明贵内慧眼识英雄——嘶!”
许枫桥手腕处被掐了一下,同时收获了卢蕤的白眼,“那就好好打拼,拼出个太平河山,少了我不应。”
脉搏跳得异常快,快到卢蕤的指腹清晰感知,难以置信,借此机会收了手,先平复自己的呼吸,转而再次贴近许枫桥的后背。
许枫桥的臂展较长,是自然垂落的姿态,而卢蕤则伸得较直,渐渐力不从心。教了几个指法后,有些累了,“休息会儿。”
“诶,这把剑……”
卢蕤这才想起来刚刚只顾着弹琴了,“是‘悲回风’。那个人来晋阳了,我们的猜测没有错。”
“他是在重设当年的晋阳。”许枫桥摩挲着下巴,“有意思,像玩儿一样。我甚至觉得后来的几场京师权贵互相攀咬的大案也是他和萧恪的手笔。”
“玩弄人心么。”卢蕤坐在一旁的石凳上,自茶炉里倒茶,“他可能以此为乐,目前的晋阳也是死局,他想看看我们会怎么破局。”
“说起来,雁门关那边竟然还没有消息。”许枫桥漫不经心拨弦,两只麻雀追逐而飞,互相缠着,扑棱棱掉了几片羽毛,落在琴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