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顗回到自己的卧房,桌子上多了把剑。
思美人——周慈俭说,这把剑的名字叫“思美人”。
……
“裴遂安,你,真的甘心么?”周慈俭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也站在细柳下,轻飘飘走起路来没声音。
裴顗回过头去,“是你。”
“我其实挺看好你和小芦苇的,说真的。你和他差不多的出身,卢家现在又是炙手可热的世家,你呢,又有权势,能最大限度保护他。与之相比,这个许枫桥,狂妄自大,还极其下流,玷污了你的月光……”
“别说了。”裴顗声音阴冷。
“事实上他不仅玷污,还做了更多难堪的事,他一见面就揽着小芦苇的腰,握小芦苇的手腕,这是你认识了八年才敢做的事。你不觉得这种人和小芦苇站在一起很不登对么?”
“登不登对不是你说了算。”裴顗道,“更生只要幸福安乐就好了。”
“是吗裴遂安,你心里真这么想?”周慈俭哂笑,“承认吧,你从小到大,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官位,权力,都是你囊中物,唯有一个无法强求,就是感情。不过你也不一定是无法强求而是不愿强求,因为你心里有两个声音——”
周慈俭默默走近。
“一个是抢走他,把许枫桥对他做过的事再做一遍。”
裴顗眼眸微动。
“一个呢,就是放走他,可不甘心啊。”
“你到底想说什么。”裴顗掉过头来,冷冷看向周慈俭。
“很简单,战场上瞬息万变的,死个人很正常。你想不想让小芦苇永远只记得你,忘记曲江案,停留在心意相通的时候?”
雨幕下大了,裴顗渐看不清来人的脸。
这是真心实意,还是诱骗他上钩?
“晋阳,表里山河,当年一场大案说到底就是我们几个人的故事。我们的矛盾与分歧倾了一座城,却谁也没成就。这次,我希望至少能成就一个善果。”
周慈俭把怀里的名剑“思美人”递给了裴顗,“这把剑和‘悲回风’同时制作而成,‘思美人’,思的是君,也是一心对待之人,纵使那人如何待自己浇薄、绝情,甚至迁怒,都不改对那人的心。裴顗,我一直很看好你。”
裴顗接过了“思美人”,如周慈俭所言,他的确不甘心。卢蕤变心就只在这两个多月,如果“抽思”的量足够,也绝对会让他忘记许枫桥。
就如同忘记晋阳的血雨腥风。
一切按照周慈俭的设想在走,裴顗紧握着“思美人”,没有注意到面前此人的脸色变得极其耐人寻味。
他是在看裴顗,还是在看当年的自己?
“思美人”的情谊是否能跨越凛冽“古雪”,陪伴在“悲回风”的身旁?
“你要我做什么?”
……
裴顗一个人躺着,淅淅沥沥小雨未停,甚至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窗前落下一滩水洼,和几片飘散的落英。
疯狂的欲.念顷刻之间灌入脑海,黑夜给了它们肆意燃烧的契机,让那不合时宜不合礼仪的想法变得格外合理,烧得裴顗浑身发烫。
与此同时,府衙卧房。
卢蕤果真打着地铺,和许枫桥的床榻隔了个屏风。他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雨声离他太紧了,喧闹得很。
如果这次的吵架没个了结,心里就会一直有道坎。
“阿桥。”他轻轻唤道。
没有回应,甚至连个翻身都没有。
许枫桥肯定没睡着!卢蕤清了清嗓子,“阿桥?许帅?许都督?枫桥?你都不回答,我总不能占你便宜叫你师侄吧。”
“睡觉。”许枫桥不耐烦道。
“我觉得你肯定不想睡。”卢蕤笑道,“好啦,别生气了。是我不对,我没想过你会这么生气,我错了。”
“你没错,是我小肚鸡肠,是我异想天开。那裴顗还等着你呢,只要你想他张开双手接着你,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都过去了。”
“真的能过去吗?”许枫桥坐起,被褥摩擦,“你敢说真的能过去?咱们来晋阳,一路上我要不是严防死守,都不知道他对你眉来眼去多少次了。我还两头受气,一方面得把你料理好,一方面还得看裴顗这个保人颜色。他裴顗倒好,趁我不在就钻空子,我要是去打个仗万一有什么闪失他不就该高高兴兴接你过去了吗?到时候你们破镜重圆,我尸体还没冷透……寒心,真寒心!”
卢蕤:……
许枫桥竟然是这么敏感一个人。
“他们都说咱们门不当户不对的,这我知道,你们世家讲究通婚嘛。但你父亲又不在意这个,所以我就纳了闷了,拿别家来说事干什么?你家又不在意,柳令公的夫人也是歌伎啊,程玉楼他娘也是,人家不还是认祖归宗了嘛。”
卢蕤:“你怎么想到这儿了……”
“还有那个封三娘,真是养了个白眼狼,看了裴顗一眼就说我希望不大。我不比裴顗高、比裴顗好看?等我真挣出个侯爵,不比他吃祖上老本风光?”
许枫桥又侧躺了下去,背对着屏风。
卢蕤这才明白表面上看起来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在意的许枫桥,心里其实比谁都拎得清。习惯反唇相讥的背后,有一丝自己也拿捏不准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