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记忆变得有些模糊,拉尔夫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打通停滞的思绪。
从大门奔到女更衣室门口所需时间寥寥,拉尔夫心急如焚,加上紧锁着的大门与守在门口的十三号,使他忘记提防自己的后背。
仓促的脚步声覆盖了原本应该要注意到的窸窣,所以当白光在他身后炸开时,他只来得及回头。
那束光线射向他的心口,他抬手的速度无法与之匹敌,故而姗姗来迟的骑士长剑只勉强挡住一半,他被巨大的魔力流击出数米,重重撞上柜台后的墙面。从心脏传来的电流般的刺激感,使他在一瞬间无法施展任何魔法,只能凭本能绷紧背部肌肉,在空中调整姿势,以免让头部受创。
白光照亮了整个大厅,他看到来人带着鸟类头套,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鸟。鲜红尖锐的鸟喙成弯刀状,似乎随时要剖开猎物的腹部,而从头顶铺到脖颈的却又是其貌不扬黑灰色羽毛,只有最下面的那一圈装点着纯银打造的羽毛。令人奇怪的是眼睛处并没有挖洞以保障视野,而是镶着两颗黑曜石,正闪烁着诡谲的光。
而魔力正是从来人手持的法杖射出,杖身由砾石与青金石拼接而成,月亮形的杖尖镶嵌着一枚红宝石,这种宝石具有放大魔力的效果,但也极易使魔力变得不稳定。拉尔夫看着击中自己的光束,走线平稳,力量贯穿均匀,足以说明此人的高深魔力与丰富经验,甚至不在圣骑士团几位高阶术士之下。
拉尔夫重重落在地上,疼痛已蔓延至身体各处,这种痛觉带着令人不适的酸麻,仿佛所有的关节被撬开,羽管在空腔中搅来搅去。强忍着恶心、反胃与痛楚,他几欲昏厥,但仍用尽全力调动魔力往指尖,在地面上隐蔽留下“鸟卜者”三字,这是圣骑士团内部的记号方式,即使他死了,日后圣骑士搜查此地时也能察觉到他留下的线索。
在昏迷前的最后几十秒,透过如水波般被搅乱的模糊视线,鸟卜者缓慢抬起原本指着他的杖间,懊恼地说了句:“尤加利法阵…真麻烦…不加价这桩生意做不了。”
鸟卜者离去的背影在视野里晕开,拉尔夫支撑不住,彻底昏了过去。
背上应该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拉尔夫方才起身时牵起一连串的刺痛,着实使他清醒不少。此时左腰侧的筋肉还在隐隐抽痛,他活动着几处关节,判断自己应该没有受什么内伤,这很奇怪,那道魔法不可能没有其他效果,但他还来不及思考那么多,起身就往更衣室里走。
今夜没有月亮,塞米拉看向按摩室矮斜的房檐,窗外阴云积聚,她无法判断现在的时间。
她浑身上下起着一层鸡皮疙瘩,无月之夜,恐惧的潮水涌来,让她几乎停滞呼吸,鼻尖处涌上涩意,生理性的泪水争先恐后地涌出眼眶,在面颊上拖下长长的水泽,直至在空气中干结。
塞米拉动不了,不只是因为神圣罗勒带来的过敏反应使她暂时无法施展魔力,还因为她此刻正抱着克里斯缇娜的身体…或者说…尸体。
塞米拉醒来时,看到房门大开,又看到一旁倒着的克里斯缇娜。应该是她将房门打开,神圣罗勒的精油很快在空气中挥发,塞米拉才得以苏醒。
克里斯缇娜身体温热,皮肤柔软,脉搏也并无异常,她以为克里斯缇娜只是睡着了,再不济也只是昏了过去。
直到塞米拉将她唤醒,她的眼神空洞,语调带着机械式的抑扬起伏:“塞米拉,你这么晚叫我做什么?我们明天要去浴场,你不要睡迟了。”
和那个买醋栗的圣骑士一样,这具肉//体已经没有了灵魂,只靠先前保留的肢体记忆在说话,如果灵魂得不到归位,它会在一段时间之后崩散。
塞米拉没有回答,得不到回应的□□会一直重复这句话,直到精力耗尽再次陷入沉眠。
塞米拉抬不动她,又无法借用魔力,只能抱着她愣愣地靠着墙壁,此刻她的手比克里斯缇娜的身体还要冰,传导而来的体温无法使她安心,只能使她恐惧与自责。
这段时间她明知道城中有北地遗民活动,却还是偷懒等着元凶暴露,而自己则沉浸在研究所的古籍里,翻阅着那些无关痛痒的魔法资料与不知真假的民俗记录。
她答应教皇协助调查时依旧抱着一种玩乐的心理,目的就是“想看看”。想看看旧贵族们能使什么样的花招,想看看是不是真有北地遗民从中作梗,也想看看教皇和克莱恩的后续会怎么发展。
作为一个西岸人,她理所应当地觉得自己毋需为东岸这些破事负责,她在乎的时常只有所谓“自我”,但现在她开始怀疑自己对“自我”的理解。她只是纯粹地追求自己的欲求,却无法正视自己的承诺以及背后暗含的责任,直至其他人来付出代价。
她之前没有觉得这样的旁观有什么不对,她认为自己的诱导只是加速了必然事件的发生。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我谴责?是从克莱恩的事情开始吗?如果没有自己和拉尔夫的关系,她很难从这件事情里全身而退,甚至可能影响东西两岸原本缓和的关系。而她也总是反复回想高塔上二人的对话,那枚未曾睁眼的吊坠,复仇也好,诅咒也好,一切固然是克莱恩自己的心愿,可她无法容忍自己戏谑旁观与内心微末的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