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息烛灭,推推搡搡就换了个时节。春雨与秋雨是不同的。秋骨萧瑟,泪颓荒山,笼得熹光也迟迟;春雨却是从沤病的苦冬里沥出的喜极而泣,看什么都像新生儿般有着百年光景可供尽情滂沱。
仅仅喂草料就从濒死变得生机勃勃,无论是陈时、蘑菇、还是眼前这只兔子,都被陈熹养得很好。每当她靠近笼子时,兔子就会昂着脑袋拱来拱去。
对应上一次兔子出现异化的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半月。陈熹犹疑中贪念占了上风,她太想要团圆,想要那些美好的都驻留下来。于是情不自禁去抱一线侥幸,成功度过了曾经的节点,这难道不证明她的饲养方式是对的吗?
“带你回家吧,好吗,我们今天就回家。”兔子不会说话,它听不懂陈熹话中的含义,也不能明白她眼瞳中流转着的欣喜。苦痛都凝成万千颗粒飞霜,融消在过去的长冬。只是颠簸在陈熹腿边,晕头晃脑地随着离开了那栋大楼。
穿过被锈蚀的分隔栏就是曾经的日子。陈熹偏执地将不同时间碎片当做拼图,零零碎碎拼凑在眼前,充盈反刍到只剩胆汁的胃囊。她嘴巴里苦得厉害,苦到偷到手四十来天光阴就好像已经生生不息。
“这回家里被我加固的很严实。”一边走,陈熹一边与兔子说话,“地下室堆满了粮食和蘑菇,我按最长的时间算着,老石他们就算是过来,最多也就打两年,两年后这儿也该彻底安全了。我们哪儿都不去,熬还不行吗?对吧。不会有事了,这次我不会放你们离开视线。”
“簌,簌簌…”
雨栖栖汲汲消弭在下水口,陈熹下意识想要用衣裳挡一挡。远远地,院子里的树轮廓又成了团黑糟糟的雾影。那风扑了过来,一口呛人的冷气漉漉倒灌咽喉,就在她提起兔笼的瞬间,惊雷溅落在一条马路的距离,扬起一道刺目的红浪。
臂膀长的老鼠变异种,眼仁如同灌饱水的气球,几乎要爆裂出眶骨。下腹缀满葡萄样的肉瘤,腿骨扭成了蜘蛛脚般的形状,饥肠辘辘嘶吼着撞开污水井盖。它仿佛闻到饕餮盛宴,“——!”
陈熹瞳孔骤然收缩,手指掠过腰间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银色的弧线,手起刀落。
“哐!”
与鼠首同时坠地的还有半个兔笼。
栗色的皮毛翻出一截骨,本能地试图奔向熟悉的人。血沐过陈熹的脸,她迟缓地挪动视线,心脏坠扯着角膜在颅腔内长鸣。手指落在兔子椎骨上时,兔子还存留理智地蹭了蹭。
一声脆响淹没在雨中,血漆上陈熹的掌纹,浸入她的生命线,逼着她亲自选择那条谶纬里既定下的路。
又一次,她杀了他们的兔子。
于人类而言,末日开启后再寻常不过的一天,无数人与此同时的失去着自己的亲朋好友。陈熹将尚且温热的尸体暖在怀里,好像这样雨水就带不走它,只任凭恐惧在自己背脊上滚打。如果死亡才是恒定的真理,或许她该早一些爱上呕吐,不如就在第一眼杀了它,让它在自己的胃里漫长的腐化,反刍出来时还能依稀可见美好的模样。
牙齿咬得太紧,血的余腥透过牙龈来寻她了。陈熹张了张嘴巴,雨滴顺着唇缝吻上来,她又胡乱地咽了咽。果刀在土里刨出一个摇篮,树成了兔子的墓碑。
盖完最后一抔土,力气好像也被抽离出躯体,陈熹没法再去开门,就着雨倒睡在了躺椅上。摇摇晃晃,摇摇晃晃。
直到陈时等不及出来,她就这么仰着,如一枝折颈吊死的荷。任凭阳光破开云隙,却怎么也晒不透根茎下的积瘀。连通脉络,沉得陈熹一动不能动。
“小熹!”
他好像总是在这样唤她,激昂的,紧张的,像要将她从土坑里挖出来。可她是这样眷恋这个掩埋她的土坑,那些粘稠地紧扒着她每一寸肌肤的无一不是他。
陈熹迷迷糊糊扣住陈时探来的手,将人往怀里带。这个动作曾经她做了太多遍。
“我们再晒晒太阳吧。”鼻息漉漉,吞吐出潮腥的呢喃。“你怎么了,你身上有血…,小熹,你醒醒。”陈时挣扎着不肯顺从,陈熹不得不撑起一丝精神来回答,“那不是我的血,只是回来的路上,杀了只变异种而已。”说着再次将臂弯收紧,被淋地泛冷的唇瓣寻着记忆吻上他的发顶。
“哥哥…,陪陪我,再陪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