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坐得离人有半丈远。
慕玄临偏过头来看他,一言不发,只抬起了眉毛。
“......”
他只好又站起来,搬着自己的椅子,向慕玄临挪了两步。
可慕玄临还是盯着他看。
他又挪了两步。
直到两人近得快要贴在一起,慕玄临才低下头,视线又落回那书册上去了。
青栩在心中暗暗呼出一口气。
书被慕玄临翻了几页过去,每页上都画着白描人像,人像旁是成段的配字。青栩一眼看过去,那些画像有人脸,有妖脸,总之全是些奇形怪状的生面孔。
慕玄临翻过大半本不明所以的内容,终于忍不住抬头道:“顾首领给我看这奇人鉴,是何用意?这上面都是些灵境所出的异类,慕某可一个都不认识。”
顾邶垂眼道:“阁下不妨打开卷三,第六百七十七页。”
慕玄临依着页号,将她所说之处翻开。
“镜心使?”
那“镜心使”几个字旁,赫然也配着一副人像。
那是个容貌堪称绝艳的女子。
头像下的配字,写的是:今有镜心,容仪殊绝。好饰成习,化颜百谲。擅织幻域,心魄易惑。其源难究,行迹飘若。
顾邶看他读得差不多了,便问:“两位觉得这个人,眼熟么?”
慕玄临心中显然已有定论。不过他并不开口,而是抬起头,对上青栩的视线。
青栩开口道:“遥梦。”
“没错。依这传词上所说,这镜心使极擅易容,”顾邶说着,忽然站起来,手指点上那画像,“但两位请看这里。”
“人在易容时,难免会遗漏一些细微之处。”
慕玄临顺着她手指之处看去。
“痣?”
“不错。这画像是我手下线人所绘,已画出的细节,皆可保准确无虞。镜心使耳上这颗痣虽小,形状却似天上积云,这种痣并不常见。那晚进入幻境前,我叫灵儿贴近遥梦耳边说话,便是要她仔细去辨认那颗痣。”
慕玄临点点头:“这么说,那遥梦很可能就是镜心使。不过说到此处,慕某尚有一问。”
“请讲。”
“慕某对这遥梦感兴趣,是因为她或以幻境窥探于我,且又在幻境中放入了空冥煞,伤及我的人。可顾首领与这位灵儿姑娘,又是为何要调查这人?”
顾邶顿了顿,垂下眼:“旧仇积怨罢了。这次栖梧城的夜会,我们便是专冲此人而去的。”
她不多说,慕玄临便也不多问。
他只朝顾邶一笑:“既然如此,那顾首领不妨将已掌握的情况,都说与我们听听。如今敌暗我明,慕某不想再被人暗地里盯着,誓必要将这个遥梦找到。那么多两个人一起查,总快过你们单枪匹马。”
顾邶道:“说得有理。我会叫人把记录文册调出来,今晚就会交到阁下手上。”
慕玄临道了谢,却仍坐在原处,未曾动弹。
顾邶问他:“阁下还有什么事?”
慕玄临忽然轻声叹了口气。
“阿栩,你先出去,回房里等我吧。”
青栩愣了一下,站起身:“是。”
待门被关上,慕玄临脸上神情立时变了。一双眉毛狠狠压下去,仿佛刚才他身上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在骤然之间失了弹力。
他就用这样一副神态说:“顾首领,灵儿姑娘,慕某确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
“我家阿栩,好像傻了。”
“?”
..........
慕玄临将青栩醒来后的种种,详细对两个人讲了一番,话中沮丧之意几乎要凝出了实体,化成接连不断的珠子,一颗颗打在对面二人的脑门上。
灵儿从没想到,这个平日里不怒自威的、一看便知身份不凡的男人,竟还会有这么唠叨的一面。她听得脑袋直发疼,抬起手:“好,我们已经听懂了。真的懂了,你不用再说一遍。”
屋里那股怨气终于暂时停止了扩散。
顾邶仍是神色淡然,听完他一番讲述,这才开口道:“你是说,你家那位青公子,突然对你变了态度?”
慕玄临点头:“正是。不过依我推测,这与空冥煞对阿栩魂魄之害,脱不了干系。”
顾邶闻言,沉默思忖了片刻。
“以灵境中人所言,所谓七魄,是与七情对应,即喜、怒、哀、惧、爱、恶、欲。我先前也说了,这七魄之中,空冥煞究竟夺去哪一个,我也不能判断。不过依你所说,青公子丢失的那一魄,更像是这七魄当中的——”
“‘爱’。”
慕玄临听得这个字,一双凤眼骤然抬了起来。
爱。
他追问道:“那人若缺了这‘爱’魄,会如何?”
顾邶还未开口,灵儿便先插了嘴:“这个简单!你想啊,这喜怒哀惧爱恶欲呢,代表的是七情,便是人于情感上的七种能力。若缺了哪一魄,便自然是失了那一种能力咯!”
缺了哪一魄,便失了哪一种能力。
这么说,阿栩这是,失了名为“爱”的能力了么?
若当真如此,那阿栩醒来后对他说的那些话,的确便有了合理的解释。
明明记忆都在,却忽然开始疏远他,请他收回每日一吻的成命,还说自己僭越,甚至不惜让他赐以极刑......
这一切,并不是因为阿栩不爱他,不在乎他了。
阿栩只是暂时失去了体会这些的能力,自然便也无法理解他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
况且以阿栩那般坚如磐石的忠心,若在没了爱意之后,发觉自己竟对尊上曾抱有那样的感情,定会自责自警,不准自己一错再错。
一时间,茅塞顿开。
现在他需要做的,便是想办法,帮阿栩把那缺失的“爱”魄寻回来。
但,他真的寻得回来吗?
慕玄临越是想,越是不太心安。他朝对面两人问道:“这情形可有解法?”
顾邶点头:“有。”
“可是要将那缕魂魄寻回?先前我说,我去将那空冥煞直接剖了,你们却说行不通。”
“你说的方法,的确行不通。但也的确还有解法。”
“什么解法?”
“七魄缺失一魄,在此症中尚属轻症。所以,你们还剩下一条路——”
顾邶边说着,边抬起手,手指在自己心口点了点。
“靠他自己,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