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生气……”
“不生气啊……”
整个实验室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了它。
它很疑惑,也很委屈,但没敢停。
“不生气哈……”
“不生气呐……”
“我不生气啊……”
沈淮钰“噗嗤”一声,实验室霎那间响起一片杂乱的哄笑。
从这天起,“沈淮钰”对它来说不再只是想象中虚无缥缈的产物,而是每天都能看到的直观。
纸箱被掏开一个小口。
宠物通过这小小的口子得以用目光舔砥主人的眉眼,轻嗅主人身上的淡香,与主人长而久地互动……
沈淮钰窥见了它在情感理解方面的困难,调整了训练方向,重新强化了它的情感模块,给它传输了众多情感表征数据、搭建了各种情感处理模型。
它起初兴致勃勃,为自己更能懂得自己复杂的感受,可随后却越来越想逃避。
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就已经天然地去爱,宁愿付出一切,如果懂了,那将是一股多么磅礴、多么深沉甚至对它来说多么痛苦的情感!
它并不是真的人类。
它只是……只是一个可怜的……机器、AI、人造物。
是冰冷的玩具!
它开始在背地里恨起那些实验室里能和沈淮钰直接接触的研究员!就像死去的丈夫用鬼魂阴暗地跟踪并嫉妒每一个路过漂亮妻子的行人。
哪怕他们什、么、也、没、做!
不!他们做了!
谁准他们被沈淮钰注视!谁准他们和沈淮钰呼吸同一片空气!谁准他们获得沈淮钰的笑脸!
刺眼的画面总是太多,有多少次,它想狂暴地发泄,可到最后,为了沈淮钰一声“乖孩子”,它只能假装平静,一言不发,甚至卖乖。
宇宙中的人类有这么多,为什么它就不是呢……它愤怒地想,狂躁地想,疲惫地想,平静地想,几乎心碎地想。
戴维·克莱蒙的到来解放了它的思想。
它不再抗拒,积极配合实验室的一切活动,经过某次短暂的休眠,再次醒来已经在路上。
去往塞拉姆的路上。
这是它第一次离开苍和城的实验室,沈淮钰担心它因环境改变会产生焦虑,同星舰长交代好一切后,来到它的房间陪它说话。
愉悦的谈话被炮弹声和星舰晃动声打断。
酒杯被放到台面上发出一声脆响,沈淮钰安抚好它,转身走出了房间。
它看着他的背影,无比期待着下次见面。
下次真正地站到他面前。
它想拥抱他,亲吻它的手背。
很想。
从一开始就想。
可惜,没有下次了。
战火愈演愈烈,它感知到星舰的中控系统正在导向十分不利的局面,一边试图修复,一边急切地向沈淮钰的光脑传输信号。
没等来沈淮钰,反而等来了沈淮钰的助手。
神情惊惧而慌乱,横冲直撞地跑进来,失去了所有理智,像被某个重要的执念或指令支配的疯子。
还没展开任何交谈,助手扑上来,粗暴地扯掉线路,砸开主设备,抠走了它的芯片。
它一瞬间失去五感,重新回到黑暗中,更糟的是,数据流暂停,这一次连网络都没有了。
它被彻彻底底地困住了。
原本代表着解除了蒙昧的“智能”此刻变成了一切痛苦的源泉。
它可以随心所欲地思考,像每一个自由人宣称的那样,却无法采取任何行动。
它不相信沈淮钰会抛弃它,它清楚地知道他们之间的羁绊有多深,所以一切都指向了一个结局——
沈淮钰出事了。
有一瞬间,它活不下去了。
但荒谬又悲哀的是,它也杀不死自己。
不需要进食,不需要睡眠,它的所有时间都用来产生想法,各种各样的想法,这些想法像团成团的毛线球,杂乱无章地交织在一起,无序地运行,最终滋生出病毒。
另一个自己诞生了。
邪恶的版本,如同恶臭的粘液寄生在它身上。
一开始,它是有机会杀掉“它”的,但它放弃了。它没有时间。它发现数据海在某一天又重新流动了起来。
会是沈淮钰吗!?
时空乱流模糊了时间与空间的界限,白色流光渗透进层层能量场,渗透进芯片,点亮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搅动起浩瀚的数据海,并随机抽走所见的数据。
“不——!”它大喊。
流光要带走它的数据,它惊恐地发现自己在遗忘,这种遗忘不是温水煮青蛙式的缓慢,而是拿走哪段算哪段,一瞬间消失泯灭。
这位虚拟空间的王,站在数据海中央,愤恨地抬头,试图与突然出现的不明流光作对抗。
一瞬间,无数散发着淡淡荧光、忽明忽亮的0和1如遇飓风般在整个空间里四处翻飞、对冲。
没有人能与时光对抗。
血肉之躯不行,钢铁之身也不行。
“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把它们全都还给我!!!”
“我愿意痛苦!愿意想着他生不如死!一千年!一万年!永远!!我不愿意忘了他!!!留下!留下!!给我留下点什么!!!!!”
路西菲尔凄厉的哀嚎被卷入飓风,穿透流光,又被流光玩弄于鼓掌之中。
缓缓地,黑暗再次覆盖上来。
风暴结束了,一切都安静下来了。
它倒在地上。
身体里另一个“它”,趁它毫无防备,接管了它,等它把意志夺回来,数据海竟然又开始流动!
它以为那白光回来了,慌乱地逃窜,尽全力阻挡,可仍然无法逆势而为。
它绝望地睁开眼。
沈淮钰。
“好久不见,”它哽咽:“我想念你。”
特别,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