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书信中对儿臣说过,他此生遗愿,便是要父皇一番作为,最终收复中原啊。”
陆豫眼眶红得厉害,他恶狠狠地盯着陆衡,喊道:“说谎!”
“你一向看不惯他,他又怎会自讨没趣来找你?他的书信明明寄到了我这里。”
“我只是从未想过,他都已经为你而死了,你心中却仍不悔改,在我面前胡话连篇!”
陆衡原本一直在压抑着的悲伤情绪,在这一刻却被无尽茫然所替代。
书信寄到了他那里?他为何也有?究竟哪一封是真的?
陆承又为何无缘无故说……他是为自己而死的?
陆衡的嘴唇反复翕动,一瞬间心中过了无数句辩解的话语,却最终是哑口无言。
他什么都说不出来,本能地感到无助。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陆豫嘶哑出声:“误会?我可曾误会你?这可是陆承在信中亲笔写下的话!”
他还要接着往下讲,却脸色突变。他神色痛苦,撤下一只手来紧紧捂住腹部,但痉挛不止,他只能勉强放下陆承,猛地弯下腰,留出全部心力来对抗这一阵突如其来的痛意。
“父皇,这是您头一回腹痛么?”陆衡关切道。
“是不是头一回与你何干!”陆豫恨恨道,他眉头紧锁,极力抑制即将从喉间溢出的痛呼。
那便不是头一回。
若只是忧心成疾,不会面色异常,亦未曾听闻有人时常腹痛。
“父皇……”陆衡也在发抖。
方才沉浸于惊讶与悲痛之中,竟未能于第一时间发觉,他们二人定是已然中了计。
陆豫试图直起身子,却再次被铺天盖地的疼痛击垮,他努力出声,咬牙切齿道:“吾儿在信中说,他身在湘州,却极为羡慕在台城无所事事的你。”
“将士死伤无数,叛军攻陷湘州,可他还想着不能惹你厌烦,要为了你死守在此。”
“可他在信中却不是这么说的……”陆衡不敢相信那封信中的一字一句。
他不会这么想。
“是不是这么想的,你如何清楚?”
“吾儿最终和十余名士兵一同被困州衙,他日夜死守,州衙外是一片尸山。”
陆豫垂头,忽而咳嗽几声。
“他在那里被困整整七天……而州衙的粮食早就空了,他在信中最后说,他好想回宫与我一同进膳。”
“最终下场凄惨便罢了,可你竟还私自将他的尸首藏于东宫,你也有不安于心的时候!”
不对,他接到的消息是陆承被捕,囚于槛车之中,怎会变成战死?
“可他在给我的信中提过,若让您得知此事,恐怕不利于龙体。”陆衡嗫嚅道。
陆豫面容扭曲,盛怒之下,脸庞却还是诡异的苍白。
“事到如今竟还想着哄骗我!即便两封信有真有假,不变的却是你害了他!否则,我遣人投降后想要让他放弃湘州,召他回宫,他也不会回绝地如此痛快……”
陆衡摇摇头,双目紧闭。
他在陆豫心中究竟是多么不堪,到头来,他竟成了杀人凶手。
“即便是我害了他,可你投降时又何曾想过我?你这也是在害我。”
陆豫突然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眼神涣散,目光游离。
“仅仅是一个你,有何紧要?”
陆豫的目光中充满恨意,以至于言语也十分恶毒。
“此时,我恨不得出镇湘州的人是你,战死的人是你。”他指了指陆承的头,“如今被割下头颅,装在箱匣中的人也是你!”
即便知道陆豫是被陆承之死冲昏了头脑,可陆衡着实是被他这番话伤透了心。
他终究是忍不住了。
“我也恨不得你未曾见过我母亲,未曾生下我。”
陆衡轻声道:“如若你从一开始便偏心于皇后,又为何要宠幸我母亲;如若你注定偏心于她的子嗣,又为何要生下我?为何不将我溺死于池中?”
“我忍了许久,如今终于可以对你说了——我恨你。”
“好啊……”陆豫吐出断断续续的气音,却不能接续下去。
他忽然吐出一口黑血。
陆衡淡淡看他一眼,背过身去,负手而立。
“陛下?”身后传来沈羡的声音,还有内侍紧张下的喘气声。
沈羡原本同他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以便变故发生而他们却难以立即发觉。
她方才见陆豫仰面朝天,嘴唇发紫,便觉得不对劲,连忙去请医官。
可等她再次出现在这里,却见陆豫气若游丝,奄奄一息。
“陛下看上去像是毒发,而如今……”医官露出为难的神色,“即便未曾诊脉,也能看得出来,怕是无力回天了。”
思绪纷乱间,沈羡却见陆豫挪动着抱紧陆承,将其放进池中,任由流水将他脸上的血迹冲洗干净。
但陆豫仅剩的这些气力没能坚持多久,很快,他的头重重磕在地上,手中捧着的陆承也不由得沉入水中。
池中活跃着的锦鲤一拥而上,将陆承包围,却很快意识到这不是它们所钟爱的食物,又无趣地散开。
沈羡转身,对着内侍与医官,沉声道:“先把陆承捞上来。”
“陛下是在东宫的池畔绊了一跤,摔死的,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