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
岚风推开了餐厅的玻璃门。
她承认自己看不下去了。
“你想让你的助听器坏掉是不是?”岚风朝乔林吼道。事实上因为她没有正对着他,他并不知道她刚才说的是什么。只有在她把自己的外套兜到他的脑袋上并指了指他的耳朵后,他才大体猜到岚风的意思。
因为耳朵的关系,他的听人朋友本来就极少,而岚风不仅是他童年时最好的玩伴,这份友谊还因时光的沉淀而日趋纯美珍贵。他可以忽略他的岚风姐姐没有履行当年保持通信的承诺,他可以设想她有她的苦衷,可是,那样子面对面的碰到了,她居然可以完全当作不认识他!在他心里她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一个人,而这个人,却把他看得很轻很轻,甚至,把他划为了“不存在”。
“不是不认识吗?”他摔开那只拉住自己的手,把她的外套从头上扯下来丢还给她。他恨恨地摘下助听器放进自己的裤子口袋里,委屈、懊恼、不解、和自尊心受到的伤害让他终于让他泪水夺眶。
他刚才没有回包房、选择躲出来的原因,本也是因为怕自己憋不住眼泪而被同伴们嘲笑。在成人眼里他或许还只是个小孩子,可这个年纪的男孩儿却常常觉得自己已经是个男子汉,而哭哭啼啼无疑是很没面子的事。他本来只打算在店门口冷静一会儿就回包房去的,岚风刚才的局的举动,反而促使他有些赌气似地继续往前走。
他要去哪里啊?!岚风抱住他扔回给自己的外套,觉得浑身发冷发木。她知道,乔林这回是真的生气了、伤心了。
乔林的本性温和,可是,这不代表他没有脾气。
小学时,他也曾在母亲工作的小学跟班就读过,他对所有对他好的同学都很好,因为耳朵的缘故,从来不乏取笑他的孩子,他一般也都容忍下来,只装作不知便罢了,可有一个叫宝虎的留级生几次三番地欺负他,不是在他椅子上倒胶水、就是趁他不注意拔他耳朵上的助听器,有一天放学,乔林和岚风一起走,宝虎又来找茬,向他们敲诈零花钱,他们不给他就对他们骂骂咧咧,还用手推搡起岚风,乔林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了,揪着宝虎的领子就打了起来。岚风甚至记得,当时的乔林气得一边挥拳头、一边喉咙里还不时发出暗哑的低吼。
结果,乔林被揍得鼻青脸肿,大他一岁的宝虎也丝毫没占便宜。
事后她和他开玩笑,在纸上写:你看上去好凶哦。
他在她写的句子后面回复的是:
对我好的人,我也对他们好。
不喜欢我的人,我也不会对他们不好。
可是,宝虎欺负我、还欺负你,所以我打他。
末了他似乎有些犹疑地添上了一句:姐姐,你不会认为我是坏孩子吧?
直到岚风连连摇头,他才松了口气似地微笑起来。
她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在乔林的心里有多重要!她怎么会不知道,自己佯装与他不相识的行为会对他造成怎样的伤害!
他和她的处境虽有不同,无疑有一点却是相通的:他们都不是上帝遴选的幸运儿。小小的他们曾经互相牵着手,一起抵御周遭对他们的歧视轻贱——或许这钟同盟状态对于幼小的他们来说多半还只是无意识的,那种互相依靠的感觉却深刻地存放进彼此的记忆里。
她浑然不觉自己正在往前走。记忆的马达带动了她身体里的某个齿轮,推着她在恍惚间跟随他的脚步走到了斑马线中央。“乔林……”嘴唇嚅动,发出微弱的呼唤,然而乔林听不见。
莫说他此时摘掉了助听器,就是戴着,背对着她,他也不可能听到她的声音。她下意识地边走边摇头,那一刻,无比鄙视自己:她看穿了自己:或许就是因为知道乔林听不见,她才敢叫出他的名字。
瞧瞧,自己是有多么狠的一颗心啊——她嗤笑自己。
岚风看着乔林步入马路对面的一条窄巷,并且一直跟着他到巷口。忽然不知接下去如何是好,于是她站停,低头看着脚下湿了的水泥地。地上有一滩小水洼,把路灯的光反射得昏昏惨惨的,雨丝轻溅,光影颤动,她的眼前渐渐被湿气迷蒙。罢了,自己这又是做什么?跟上了他又能说什么呢?
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再往前,却看到云衡微微气喘着小跑到她面前。路灯下,云衡被雨打湿的短发好像被镀上了一层细细绒绒的光泽,顺着额角缓慢地往下滴着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