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谨一点算下来,江雨尘来到西海岸的时间已经比他在N市更长了。不过大概十几岁的记忆总是最鲜活的,江雨尘每每想要去回想自己在异国的这些年,忆起的都是N市在四季里流转变化的样子,总是姗姗来迟又走的倏然的春,晒到那草坪都绿里带金的夏,落叶铺满地的秋,还有在湛蓝晴日与大雪纷飞里随意切换着的,那漫长,却总令他期待的冬。
N市冬日的最深处,是真的会有将世界都覆盖住的皑皑白雪,骇人的,美丽的。
喜欢冬天的人大概不会太多,江雨尘得算一个。
他在N市的第一个冬天里住进了舒曜家,并神奇的找到了和舒曜相处的“舒适”法则,于是之后的一切,好像都渐渐变得顺畅了起来。在初来乍到的第一个学期还总是难免被“人生地不熟”之感搅得有些惶惑的江雨尘,在时间进到第二年之后突然很快就适应了这“漂泊他乡”的“新生活”。他在学校里交到了新朋友,什么肤色什么种族的都有,在校外有时也会约着一起玩,去到了不少N市之外的地方,自己的生活也渐渐的被形形色色的事情充实了起来。
他和舒曜平时也依然还是不太能见到面,舒曜本科毕业后就去了商学院,他似乎在学业之外还在创业,江雨尘虽然不太清楚他实际在做什么,到底是同住一个屋檐下,也能从他变得比之前更快的生活的节奏里感受到他的忙碌。不过自从那回两人“破冰”之后,舒曜也没有再展现过任何“强硬”的态度,甚至偶尔也会带着江雨尘去参加一些他的集体活动,只是总不忘不厌其烦地叮嘱江雨尘不能干的事情不许干。他身边常来往的人也换了一批,唯二没有变的似乎只有曲霆和喻雅诗,本科毕业后连喻雅文都不见了。江雨尘有次好奇问过喻雅诗,对方笑眯眯的回答:“我姐回国工作啦。”
“啊。”江雨尘挺惊讶,“怎么回去了?”
“我姐本来也没有很喜欢这里。”喻雅诗撇撇嘴,“当初出来念书也是被我拽着要一起的,我俩长这么大就没分开过,我也是想让我姐陪陪我嘛。”
“那……”江雨尘斟酌了一下措辞,“我哥没有挽留一下么?”当着舒曜朋友的面,江雨尘还是会装模做样叫一声“哥”的。
喻雅诗不以为然:“舒曜?他有什么好挽留的,他俩早就不在一起了。”
江雨尘“哦”了一声,一会儿补一句,“我还以为他俩感情很好呢。”
“天真了吧弟弟。”喻雅诗瞥他一眼,“你还是跟你哥相处时间太短了。你哥可不在意这个,虽然我跟他认识也就四年多吧,不过他换女朋友可太轻松了,喏,这不就又有了么。”
彼时他们一群人正在N市郊区的露营地里烧烤,江雨尘顺着喻雅诗的目光看过去,舒曜正揽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姑娘,手里端着酒,笑骂着指挥曲霆给他烤这个烤那个。他们身后是如火般燃烧了漫山遍野的红枫与银杏,在秋日的微风里轻轻的摇曳着,像他在美术馆里看到的那些浓墨重彩的油画。
那天阳光很好,江雨尘望过去逆着光,他微微的眯了眼,拖长音又“哦”了一声。
“你可别像他一样啊。”江雨尘听见身边的喻雅诗这样说,“哦,当然了,舒曜人还是挺好的,讲义气,大方不计较,还挺绅士,虽然偶尔发发少爷脾气吧。做朋友是真的很不错,做情人就……感觉他谈恋爱就跟闹着玩儿似的,跟谁好像都处不长,也不知道哪天他能碰上个真正收了他的。”
“做朋友不错么?”江雨尘反问,他看见曲霆和舒曜在一块儿就会总想起上一年十二月的那个夜晚,陷在暗色里的曲霆把舒曜比作这个城市,包容又冷漠。“我看他对曲霆哥老颐指气使的。”
喻雅诗哈哈一笑:“舒曜这人就这样,或者说,他和曲霆相处看起来就这样。但他很重视曲霆这个朋友的,你知道曲霆刚来的时候,有次被人抢,舒曜还替他挨了一刀么?”
江雨尘的心“突”的猛跳了一下,震惊的控制不住表情,直愣愣的盯着喻雅诗:“什么?”
喻雅诗听出他语气里的紧张,赶忙安慰道:“没事没事,刀划在了胳膊上,所幸没什么大碍,没碰到什么要紧地方,就是些皮外伤,很快就好了。”她想了想,“可能会留个疤?反正舒曜自己说没事了。”她也忍不住叹口气,“其实也是那时舒曜自己太冲动了,他那会儿也年轻吧大概……曲霆一眼就看出对方有刀,打算直接把钱包扔了赶紧走人的。你知道这里有些人,街上的homeless那种,都是这里多少有点问题的,你根本不知道他们会做什么,”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唉,也都是可怜人,大家都不容易……总之遇到这种情况破财消灾就是了,舒曜比我们应该更了解这些才对,但他当时不知道为什么就非要跟人家硬刚不让他抢。我们后来都说,得亏那人拿的不是枪,不然哪能只是胳膊上划道口子这么简单呢?”
江雨尘的手不自觉地握了拳,手心全是汗,心有余悸的冷汗。大概是因为头一次真实听到身边的人经历危险的事。
可能是他表情始终紧绷着,喻雅诗有点后悔自己提起了这茬:“哎,不好意思啊小江,怪我怪我,出来玩高高兴兴的,我干嘛提这么吓人的事情。没事的啊,都过去好几年了。不过确实啊,这里不比国内,没那么安全,你自己平时也要多小心才是。”
江雨尘似是终于回过了神:“嗯,我知道,你也是。”
喻雅诗笑了:“我虽然是女生,不过好歹也在这儿有几年了,别说,刚来的时候是有点怕,那会儿对这儿时不时抽风的地铁还不熟,有次没注意听地铁里的通报,结果直接被拉到了北边最乱的那片街区,一出地铁站我都傻了……真的是走在路上就感受到了恐惧。还好那会儿不是天黑。不过现在好多了,我知道哪里乱最好不要去,也知道如果碰上危险的人就三十六计走为上,认怂大法好。我姐也是因为这个一直不喜欢这里的。其实全国来看N市算是治安不错了,大部分地方还是安全的,哦,不过过年那会儿多少还是要乱一些,大家都过节休假,安保力量就会容易不足……”
江雨尘听她絮絮叨叨的说着,突然想起了平安夜“破冰”那天晚上,舒曜也叮嘱他别一个人去太远的地方,过节了警卫也少。
他轻轻的呼出一口气,往后靠在了椅背上,喝着手里的可尔必斯苏打。面上恢复了平静,说着“谢谢小喻姐提醒”,心里想着,舒曜这人,还挺有意思的。
只是,都替他挨一刀了,怎么曲霆还评价舒曜“最冷漠”呢?江雨尘忍不住想,心里竟然破天荒的替舒曜有点打抱不平了起来。
不过,江雨尘看着不远处直接就着曲霆的手吃烤肉的舒曜,突然觉得,哪怕舒曜知道了曲霆对他这样的评价,他也根本就不会在乎的。
关于他的这个直觉,江雨尘也很快就得到了亲口向舒曜“求证”的机会。
时间从深秋过渡至初冬,一到十二月,整座城市就迫不及待的开始披上节日装扮,于是江雨尘这个“节日铁粉”也跟着一起忍不住的兴奋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情绪的高昂提高了状态,他这个考试周的表现都能算得上是“超常发挥”了。
舒曜本来是当然不会关心江雨尘成绩怎么样的,不过大概是江雨尘这次考的太好,江月也感受到他整体状态不错,开心之余记挂着舒曜对自己孩子的“照顾”,去找舒白表达了感激之情,于是舒白转头就给舒曜打了钱,这次确实是以万为单位计数的金额了,舒曜看着那转账提醒,简直是哭笑不得。
他确实有点犯愁,总不能直接给他爸转回去,这也显得太较劲了,但他着实也不喜欢莫名其妙收他爸这跟他其实也没什么关系的钱,江雨尘成绩好,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他想把钱给江雨尘,心里又多少有些担心这么多钱孩子拿了会不会乱花,思来想去,最后选择了问江雨尘,零用钱够花吗?不够花的话可以找他要。
江雨尘被问出了一身鸡皮疙瘩,这比舒曜和他说“不爱住可以不住”恐怖多了。
他当然不可能管舒曜拿零花钱,于是直接了当的表示了拒绝。
舒曜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只好还是回头找舒白,表示这钱自己收的没名没份的,不合适,而且江雨尘本人也不要。舒白“嗐”的一声:“这么点小事情你还要纠结啊?喏,你弟弟考的这么好,肯定学习也是很辛苦很努力的,他妈妈隔得远,你这个做哥哥的,就给人家一点奖励,鼓励鼓励,让他再接再厉啊。”他想了想又多叮嘱两句,“你不忙的时候,也多带着弟弟出去玩玩,放松一下,我看小江这孩子,在我这里住着的时候就安安静静的,不怎么出门,也不知道在这里有没有交到朋友啊。”
舒曜心想“他也就在你那住着的时候安安静静的”,不过面儿上还是随口应承了下来。
虽然心里挺不以为然的,他也知道江雨尘自己的活动可不少,不过大概是他爸念叨了那两句,他心里时不时的就会想起“带弟弟出去玩”这事儿,有天回家两人正好碰上,就问江雨尘,要不要去看橄榄球赛。
江雨尘有点懵:“橄榄球?哦我在学校里看过他们打,不过好像没算太看明白。”
“哦,没关系。”舒曜摆摆手,“随便你,是我们学校的比赛,他们叫我去看,我就想你要是没事可以一起,不喜欢就算了,没什么的。”他没有在客套,他确实就是想起了他爸之前的话,于是随口这么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