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日,江雨尘几乎一直都处于一种“超亢奋”的状态里,情绪自从攀上那高峰就没下来过。不管是爬冰川、坐雪橇、泡温泉,还是开摩托,桩桩件件都令他兴致勃勃。不过好在他晚上睡的挺好,几个小时的时差好像也完全没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十七岁的江雨尘很喜欢这里,在冬天到了最极致的地方,如他所愿,在这个节日里有了看不完的雪,而所有与雪相关的事情体验起来也都是那样的有趣,更不要提,他在这冷酷仙境一般的世界尽头,甚至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小雪人。
正如舒曜所言,那个小雪人安安稳稳的立在了门廊栏杆的拐角处,江雨尘每次出门进门路过都会忍不住伸手去触一触它,指尖传来的明明是凉意,他却总能觉得暖。喻雅诗留意到他屡次的小动作,不禁玩笑道:“人家养宠物出门前都要摸摸头,你倒好,拿雪人当宠物养了。”
江雨尘并不介意她的揶揄,听着反倒惆怅起来:“要真是宠物就好了,宠物起码是有办法带走的。”
喻雅诗想了想:“你想带走它吗?这个也未必不行吧,就当是运输冷冻冰鲜了,肯定有办法,你回头问问Roy。”
江雨尘才刚刚冒头一点点的怅然若失立刻烟消云散,眼睛一下子亮起来:“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我问问!”
一切都是那么的令人愉悦,包括那三位同行者。都说检验人和人之间是否处得来最好的方法就是去一起旅行,江雨尘来之前不是没担心过旅途中发生什么不愉快,毕竟他和那三位完全都算不得很熟悉,而其中可以被认为是“最熟悉”的舒曜,又是最容易和他起冲突的那一个。没想到他们仨在外面一个赛一个的靠谱,可能到底还是年龄差的缘故,江雨尘能感受到自己是时刻都在被照顾着的。至于他们仨之间,江雨尘也能看出来,舒曜还是那个毋庸置疑的“决策者”,曲霆负责给他查漏补缺,在他少爷脾气要上来的时候拽回去,而喻雅诗又很随性大方,于是相处起来别提多融洽了。
几日下来,江雨尘唯一的遗憾,也就是如Roy在他们初来那天就提过醒的,并没有用肉眼看到像网上那些照片一般炫酷震撼的极光。他们有天晚上甚至跟着极光地图出去追了一把,也不能说无功而返,裸眼看过去,无边的旷野深处有隐秘的绿色,从夜空尽头微微透出来,浸润进那一片澄澈的幽蓝色里。
也是美的。
曲霆带着挺专业的拍照设备,江雨尘瞄见他拍出来的效果一下就傻了眼,大片大片蔓延天际的电光绿,甚至舞动出幻影:“怎么拍出来这么好看啊!”
Roy也凑过来一起看,叹一声:“指数再高一点的话,肉眼也可以看见的。”他看一眼时间,摇摇头:“我们该回去了,最佳观赏时间已经过了,之后也不会再比这更亮了。这儿离得又远,一会儿还要下雪,路况要复杂一点。得往回走了。”
江雨尘指指曲霆手里的相机:“指数够高的话,肉眼能看见的和这个一样么?”
Roy思考了一下才回答:“也不好这么说,肉眼能看到的,永远都不会和专业设备拍出来的一样的。不过,不比较,对不对?比较就没有意义了,都是好看的。就像我老跟过来看极光的客人们说的,别去想着网友们都看见了什么样的极光,照片拍出来是什么样的,啊为什么我看到的没那么炫,别想那些。别觉得它‘应该’是什么样的,没有应该,世界上哪有什么‘应该’?极光每时每刻都在变化着,每个人看到的都是独一无二的。忘掉脑子里那些被别人灌输来的东西,别让别人给你的那些‘预设’影响了你此时此刻的感受。你就看着它,眼前的它,你觉得它好看,这就行了。你看到的,感受到的,美不美,你不知道吗?美是让人身心愉悦的东西,你当然知道对你来说什么是美的,这是本能。”
江雨尘听着他的话,又一次的望向了地平线处的远方。看着那暗蓝深处,似是泛起了荧荧的绿,迷幻的紫,还有一点浅淡的几乎微不可闻的橙。不是炫光四射的,是幽微平静的。他恍惚想起了那天在舒曜车里意识消散前的那个瞬间,万花筒里疯狂跳动的纷繁色彩渐渐趋于平息,缓缓没入他那气泡深处的黑暗里。
如果说不住变幻与流动着的浓郁色彩是海面诡谲的波澜,那此刻在这静默无声里,让所有颜色陷进暗调的世界,便是神秘又孤独的深海。
不管他看见的是什么样,那就是属于他的冷酷仙境,与世界尽头。
这是他们在这里的倒数第二个夜晚,不过,第二天的天气不好,一整天的大雪,极光指数也很低,也确实没有再出来顶着风雪追一次的必要。于是他们的极光之旅,大概也就到此告一段落了。
回木屋的路上舒曜问江雨尘觉得遗憾吗?
江雨尘真心实意的摇了头:“没什么好遗憾的,我第一次来见极光,我也确实见到了它,什么样子都好,也没有规定极光就得是什么样的,对吧。就像Roy说的,我觉得它好看,就行了。”他转过头去看车窗外,已经开始飘起了鹅毛大雪:“不遗憾。而且,曲霆哥那也拍到了很炫的照片啊,能给我几张吗?回去发给我妈和同学们看看,也能羡慕羡慕他们。”
前排曲霆闻言转头笑道:“放心,全都拷给你。”
临行前的最后一个晚上,他们在大雪纷飞的旷野木屋里,吃了一顿暖融融的火锅。
Roy是了解华人的味蕾诉求的,给他们送来了所有的食材,连蘸料都备的齐全,还捎上了几瓶白酒,美其名曰,冬日的火锅和白酒最配哦。
江雨尘看舒曜一下笑得眉飞色舞,心想这Roy真是太会做人了,舒曜估计能给出他正常报酬两倍的小费来。
他当然也不能免俗的喜欢冬日雪夜的火锅,虽然舒曜不让他喝酒。也不知是不是舒曜提前打过招呼,他的“最爱”可尔必思苏打Roy也替他寻来了。
可能是因为到了旅途的结尾,他们几个都挺放松又不免有些淡淡的怅然,喻雅诗很快就喝的有些上脸,捂着发烫的双颊叹道:“在冰天雪地里吃火锅喝酒真的好幸福啊……好不想回去啊……”她转头看着江雨尘,“小江你之前说要和同学一起跨年?去哪儿呀?”
江雨尘夹了一筷子涮肉:“就在N市。”
“不去倒数吧?我跟你说啊最好别去,人太多了。我刚来的那年凑热闹去了,真的差点担心自己被踩踏……”喻雅诗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不去。”江雨尘笑了,“我看看新闻照片上的人群就祛魅了,去年就没去。我去同学家里。”
舒曜突然出声:“男同学女同学啊?叫什么名字?家在哪儿?”
江雨尘还没来得及回答一旁喻雅诗就嚷嚷开了:“哎我说舒曜,你还真是养孩子啊,你不知道这样问东问西很烦人的吗?”
“又戳着你哪根脆弱的神经了?”舒曜回怼。
“你别理他。”喻雅诗冲江雨尘撇撇嘴,“家长念叨起来可真烦啊是不是。”
江雨尘挺想笑,他没觉得烦,只是心里有些啧啧称奇,过去一年他和同学出去玩舒曜都别说“管”了,估计大部分时候都根本不知情。不过,他想着,大概还是因为球赛那晚的事情,舒曜一直绷着那根弦,他也能理解,于是如实的告知了他同学的名字和家庭住址。
舒曜听着地名就皱起了眉:“那么远?那你跨完年怎么回去?”
“不回去了。”江雨尘回答,“在同学家住一晚上,我们第二天就去V省滑雪了。”
喻雅诗再一次夺过话头堵住了明显还想继续盘问的舒曜:“行了舒曜,小江也十七岁了,你十七岁的时候不是都满世界自己飞了,明明是过来人,还要这么没眼力见儿的瞎管呢。”她飞快地换了话题,“小江明年是不是该准备申请啦,有想去的学校不?”
“嗯。”江雨尘点点头,“想去C大。”
“啊,那很好呀!”喻雅诗拍拍手,“以后还是在N市,我们也还可以一起玩!”她举起酒杯,“来,姐姐敬你一杯,能认识你很高兴!也祝你申请一切顺利!”
江雨尘跟她碰杯,笑着说了句“谢谢”。
喻雅诗大概还是不太喜欢烈酒的味道,只抿了一口就放下来,不知为何又叹口气:“哎,说起来,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留在N市,工作,签证……哎,想想就烦。”
“我说了你可以来跟我一起干,谁让你拒绝我啊。”舒曜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你这人工作起来太会pua了!我可不跟你干。”喻雅诗拒绝连连,“也就曲霆受得了你。”她又转向江雨尘,“他以后要是拉你入伙,你也千万别去啊,这人当老板可太恐怖了。你到时候在C大肯定也会碰上不少好机会,千万别被你哥画的饼给忽悠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