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夜,他盯着头顶的天花板,是倾斜的,犹如一把刀背竖切下来。
外面似乎有猫头鹰的叫声。
他感到自己身处一个莽荒的野地。
自己好像也成了一只飞鸟,没有可以歇息的地方,只能永远飞行。
生活倒也很快步上正轨。
办理证件,申请学校,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
面对新班级里不怀好意的排挤与歧视,他用一以贯之的缄默阴沉来面对。
忙于学业,竟然也没什么人真的来找他的麻烦。
只是偶尔储物格里的涂鸦:
“bastard[杂种]”。
统统视而不见。
小女儿开始和他亲近,总是一边比划一边憋出几个单词,似乎对他格外好奇。
在她稚嫩的大脑中,他是一个来自遥远地方的神奇的人。
那个地方和天国一样遥远,所以他也和天使一样神奇。
只要有时间,他就会用其他人都没有的耐心陪她玩游戏,偶尔是一群玩偶开茶话会,偶尔是一些简单的拼图。
一次又是茶话会,忽然Aria拿起一只小企鹅开始哭泣。
他疑惑询问:“你怎么了?”
Aria指着企鹅的翅膀下面,抽噎着说:“受伤了......”
他接过企鹅,发现是翅膀和身子的连接处开线了,便起身去母亲房中翻出针线包,很快补好。
Aria开心得举起企鹅旋转跳舞,对他说谢谢。
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温馨时刻,在周末的烤肉之夜,母亲向周围邻居介绍自己远渡重洋而来的儿子。
至少收获了不少浮于表面的热情和赞美。
他虽然对周遭万物漠然视之,但并非无知无觉,谁人眼中真诚,谁人眼中伪饰,了然于心。
这一点,他与她是一样的。
不同在于,他的观念是,只要结果导向是好的,伪善也是一种美德。
但她却奢求纯粹的真心。
他无所谓歧视和孤立,只希望可以顺利完成学业,自力更生。
但很快,母亲的家也不复柔和。
在即将毕业时,一次他夜晚起床去接水,刚准备走下楼梯,听见厨房母亲和继父的声音。
“他爸爸为什么还没有把学费送来,上个月的生活费就迟了。”
继父听上去忿忿不平。
“是他公司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再等等吧。”
母亲有些无奈地哀求。
“要等到什么时候,难道要我们给他付学费么?我还不知道我们有那么宽裕?”
“我不想因为这个吵架。”
“好,原来你这么清高,当初何必答应他过来?”
“你太过分了,难道他不是我的孩子么?”
“好,那你去给他筹钱吧,我不管了。”
椅子响动,是继父离开。
脚下传来母亲细微的啜泣。
他站在楼梯口,缓缓退回到身后的黑暗中。
母亲开始在家里做一些手工艺品,黑眼圈和红血丝让她本来苍白的脸显得有些凄凉。
放学后他会来帮忙,偶尔Aria也加入。
母亲没有在他面前提及经济上的窘境,只随口问问这些年他成长中的事。
一次便问起:“你愿意告诉我过去喜欢过谁么?”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眼睑微微颤抖,思索片刻:
“已经没有了。”
母亲没有再问。
临近毕业,同学们热火朝天地准备着毕业舞会,他仿佛一个局外人,即便被邀请也全部拒绝。
他知道应该给父亲打电话催促,甚至找继母借款,但这一切他都无法完成。
那是一个初夏的晌午,他背着包走到家门口,看见母亲正在给百合花浇水。
“妈妈,你需要帮忙么?好的,等我上去放下书包。”
打开房门,他便闻到一股酒气。
继父又在喝酒。
伴随着一阵阵打嗝的声音。
他逐渐蹙紧眉心,微微觑起双眼,快步回到房间。
继父一边打嗝一边斥责他上楼声音太大,影响他看汽车综艺。
他回到卧室,放下包,却从窗户里看到继父已经出来,走向母亲。
他挥舞着醉醺醺的胳膊,叉腰指责这个家的每一个人给他的尊重与回报太少,这不是一个顶梁柱该有的待遇!
母亲和他争辩,忽然举起水管。
“醒醒酒吧醉鬼!”
一股水流冲刷到继父脸上。
他顿时怒不可遏,像疯了一样冲向母亲的百合花丛,用野狗刨地一般的气势撕扯着花枝。
她尽心侍奉许久的百合,是无忧童年最后的遗迹。
母亲连忙阻拦。
费琼斯正准备下楼,眼角的余光已经眺见继父甩了母亲一耳光。
这就是他此生第二次真正感到愤怒。
所以,再次采用最原始最野蛮的处理方式。
他直接从卧室里冲出来,一路跺着阶梯下楼,跑到前院推开继父,用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声音大吼让他滚开。
一时间,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继父反应过来,后退几步,有些尴尬和懊恼,甩开手前往车库。
母亲流下泪水。
却在儿子的劝告下,无奈表示,她已经有一次失败的婚姻了,不能再有一次失败的婚姻,难道他想两个妹妹遭遇和他一样的经历么?
这个家终究有个人要离开,但不是继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