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的沈慕林便没再听小爹讲过,他倒是佩服那素未谋面的顾家爹爹,只是不知如今在哪里,过得怎样。
又生出一些疑惑,他寻摸片刻,豁然开朗,此世亲事不拘男女。
多半是顾湘竹亲娘不在人世,后头小爹才入门,如此也明了其中感情。
这家小院位置不错,却是不大,不然他们家也不能拿下来,院子分前后两厢,原先打算前堂做生意,后堂住人。
如今分租给了两家人,都是读书人,前厢后房分别租赁,是两家一块来寻的。
虽说银钱不如租给旁人当铺子多,但占了干净,当时便是为着想着若以后家里打算收回开铺子,不至于让人家挪地方坏了人家生意。
一年一家四两半的银钱,已经很是优惠了。
那两家书生见了他们很是客气。
杨峰先躬身行礼:“顾先生,您可有空,学生有些疑惑想向您请教。”
贺柳生也上前道:“先生可休息片刻,我家娘子做了些吃食,您与阿叔……”
他看见跟在身后的沈慕林,先是被惊艳一番,瞧见他眼下孕痣了然,却并未自作主张,还是问了一嘴。
顾湘竹身量挺拔,介绍道:“我家夫郎,今日来一同赶集,时辰不早,便不多留,你有何疑惑,直言就是,顾某必不藏私。”
那杨峰先一听,顾不上旁的,赶忙拿了夫子留的学问。
又想起顾先生如今眼不可识物,好一阵可惜,只好念道:“夫子让我们就何为君子为题写一篇文章,虽有想法,但不知是否可行,如今见了先生,才放下心来。”
“你如何做文章?”
“自然是忠孝仁德者,君子当晓六艺,通文理,为生民立命,报效国家……我论有宽广胸襟者,有卓越才干者,有清廉之举者,当为君子。”
顾湘竹道:“你可知君子修养六德九思十品——夫子多是讲过,便是让你思索,不是光要滔滔不绝倒背如流,书读百遍,便是无知孩童也可背得顺畅。”
“可……”
顾湘竹平静道:“若有人于灾害间不捐不赠,是否为君子,若有人流连花丛,是否为君子,若有人不曾读书不晓骑射,是否为君子?”
“应当……是不算的?”
“若不捐不赠者家中清贫无甚余粮,却左右奔走,呼吁众商人捐银捐粮呢?若于青楼者,是为了替年少青梅赎身迎娶呢?若那不识字不懂理之人跳入水中救了溺水孩童呢?”
杨峰先挠挠头:“那……那便是算。”
“可奔走者日后贪墨贪银?替青梅赎身者日后再赎知心人?救人者日后为活命推人入火海?”
“那……那……”杨峰先悻悻道,“先生,您这不是抬杠吗?”
“所谓君子慎独,应当时时刻刻自谦自爱自我反思,你所言并非毫无道理,只是人本性复杂,你瞧一时,不知以后,当时君子,以后为君子否?另,有学问者不等同君子,民间百姓尚有未读书者宽厚仁慈,忠义孝悌,难道不为君子?你论何人为君子,此命题过大,世间少有一生无私无畏者,不如君子谦谦,以此为束,修身修性,一事不可见,只可见一时,尤未知一生。”
杨峰先恍然大悟,忙举手作辑:“先生之言,仲言铭记。”
又说了打算收回房子之事,订了半月为期,元宵后搬走即可。
临行前,杨峰先忽然叫住他们:“我家有位大伯,先头在京城医馆学了些本事,昨日去老家探亲,想来今日晚些时候便能回来,您若不嫌弃,便让我大伯瞧瞧。”
顾湘竹倒是平静,沈慕林却激动万分。
顾湘竹的眼睛损伤已近两年,怕拖下去更无可治。
沈慕林原想着县里不可,便寻空去趟府城,再不济便多找人打听,寻访游医,如今瞧见希望,当然开心。
李溪也是心砰砰直跳,冲着杨峰先连连道谢。
去集市的路上,沈慕林挽着顾湘竹的胳膊,脸上笑容藏都藏不住,小爹去友人家做客,让他们自己采买,两人也不推脱。
兴许是最后一个大集,热闹非凡,卖菜的卖肉的卖布的什么都有。
沈慕林先买了些年货,有四斤猪肉,花了八十文,又添了十文买了两根被剃干净的大棒骨,那店家连带着猪下水一块送了他。
买了一小包糖块,家里还有之前剩下的瓜子花生,便就没买,至于对联……
他瞧了瞧身边的顾湘竹,心下有了主意,干脆买了两张红纸。
顾湘竹摸着那红纸,又多添了几张。
便又花进去三十多文。
沈慕林琢磨着自己的生意,找了许久也没瞧见,快走到头才见有一个小摊,那老爷子背着菜筐,看他停下才开口。
“小哥儿,家里自己种的大葱,可要些?回去煮肉汤里去去腥气也好啊。”
沈慕林蹲下轻轻翻了下,那大葱嫩的要掐出水来,一瞧就是好东西。
“大伯,怎么卖啊?”
老伯道:“八文一捆。”
“你家种的?”沈慕林又问。
老伯忙点头:“是,自家种的,多了吃不完,干脆就卖了。”
“就剩这些啦?”
“我种的不多,家里地少,这还是在后院开了一块出来,家里老婆子指着这个吃药,没法子啊,光指着地里庄稼,要死人的。”
沈慕林若有所思道:“老伯,你这些有多少,我全要了,你家是何处的,可有种蒜,姜,辣椒的人家,不瞒您说,我家是做生意的,爹让我来此处瞧瞧,若品相不赖,便以后来您这儿订。”
老伯一惊,扯出身后的背筐,哆哆嗦嗦举起来给他看:“有……有,可受了冻,品相不好,去年黎老板找我们,让我们种辣椒,说无论如何他全收,可……可今年冬天冷,全给冻坏了,他又不要了,我正不知道怎么办呢?”
沈慕林抓了把辣椒放到手里扒拉几下,多数品相还是不错的,只是受了潮,待天好时放在太阳下晒晒就成,正好他也要晒一部分做干辣椒。
“小哥儿,您可是要做辣椒酱?”老伯低下声音,“我瞧您面善,许是外地来的吧,您不知,这城里饭馆一家独大,就那黎老板,有什么新奇的他都买断,那县丞是他家亲戚,他家前年还出了个官老爷呢。”
沈慕林丢进筐里拍拍手道:“这般厉害,老伯您这么说,我更不能亏了您,这些我全要了,您告诉我家里地址,待年后再去一趟,若有好的,老伯替我留个心眼,我暂且需要五筐辣椒,一筐生姜,两筐蒜头,葱我瞧您家就挺好,可还有?”
“有有有……家里还有三四筐。”
沈慕林给他数了三百文:“我都要了,我不怕您跑了,我相信老伯也不是赖人。”
“哪儿需要这么多,”老伯不敢接,“村里人也不见得听我的,我只要该要的。“
“您听我说,这是加上家里的那些,我信您家还有蒜头之类的,不够我再补,多了便是您的,左右您忙我传了话,不能让您白干。”
老伯这才感激收下,留了地址,答应跟着他们走,沈慕林背起有辣椒的箩筐,走在前头。
正巧碰见来集市卖剩余野味的许家父子,干脆把东西交给他们,待看完眼睛再来找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