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有人要跟了去。
沈慕林抬手拦住最前头那人:“马大人,明年还是与县里签约租赁吗?”
马顺才抿唇不语,吕师爷赶紧招呼商贩:“沈慕林,你话忒多!你顾好自家生意就是了,管什么闲事?”
沈慕林躬身作揖:“马大人,我虽来安和县不久,好歹在福安街待过些日子,知晓其中不易,虽说福安街由方大人启用,可守成不易,可见您也苦心经验。”
马顺才眼眶微湿,多年寒窗,几次科举,谁最开始不是因着有施展抱负的心思,想做出一番功绩。
可……难啊,太难了。
他是先帝在位末年中榜,仍是重武抑文,好不容易得了芝麻小官,可前任知县功绩颇多,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再添光辉。
想尽办法,不及前任经验,乃至曾走错了路,如今想回头……还有路吗?
顾湘竹向前一步,也作揖道:“大人,不若让他们回去和家人商量一下,明日再签。”
马顺才眉头微皱,吕师爷大声道:“不可!”
沈慕林挑眉看他:“好歹是要借此吃喝,宽裕些时间想清楚才是,不过一晚,难不成吕师爷还有其他忧虑?”
马顺才有气无力道:“散了吧,明日再来。”
吕师爷连忙阻止:“大人……”
马顺才摆摆手:“只一晚而已,无事,师爷,你回去吧。”
他顿了顿又道:“将文书先拿给黎兴隆看看,若无异议就让他签了吧。”
吕师爷赶紧应声:“大人放心,我定将此事办好。”
马顺才待他走远,才自嘲道:“我竟才看出他是有异心的。”
沈慕林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大人,真叫黎兴隆拿了福安街可就完了。”
马顺才一惊:“你……你怎知……”
顾湘竹道:“大人,借一步说话。”
马顺才叹气道:“随我来吧。”
过了两个巷子,便是一处寻常院落,并不算富奢。
马顺才推门而入,领着他们进了内厅:“茶前几日喝完了。”
沈慕林暗暗打量周围陈设,一件豪奢摆件都没有,论起来应当数着他旁边桌子上的茶碗贵重了。
马顺才道:“都卖了换银子了,我娘子领着孩子已回来老家,家中只我一人。”
顾湘竹道:“大人是想借黎家牵线,调职回乡?”
马顺才被看穿,自嘲道:“果真是玲珑心思,你如何知道的?”
顾湘竹浅笑道:“随意猜测罢了。”
马顺才不再追问,叹气道:“我原歇了心思,想着在这里养老便是,可得了消息,陈安被撤职,新来的那位最是严厉,不仅要查谁人苛待民众,还要查谁在其位不谋其事,我这些年并无功绩,定会被……被……”
他接着道:“前些日子,你家与黎家冲突,吕师爷说黎家小公子受人赏识,得了官位,又有外家护航,说不得有门路调任,我老家尚有亲人,我好不容易有了官职……”
“终究是我动了邪念,黎兴隆说要打通本家,还有其他人,统共我一千两银子,我凑了许久,最后……动了去年税收钱。”
“我请家里帮忙凑钱,又原本是能补上的,可……可谁想到下人路上遇见劫匪……于是打了水漂……”
沈慕林皱眉道:“他是夜间赶路?没走官路?”
马顺才摇头:“我特意叮嘱不要引人注目,拣着白日走,应当不会招惹贼人……你是说有人特意赌他?”
沈慕林不作言语,只问道:“吕师爷何日跟了你?”
马顺才细细想来:“我刚任职时间……偶然遇见,有年冬天很冷,雪压坏了好些房屋,他引荐了黎兴隆做捐赠,这才熟悉。”
沈慕林嗤笑道:“好算计啊。”
顾湘竹道:“他与你讲,若能将福安街全数租赁给他,便归还你一千银钱,且还能再给你想法子调职?”
马顺才青筋顿起,气急道:“我如此信任他!他竟……竟给我下套。”
沈慕林道:“马大人,福安街若是交于他人,便断了三十余户,百余口人生计,方大人当日设想,绝非要为个人牟利。”
马顺才抬眸,哀道:“是我得过且过太久,依赖前任经验所得,听信谗言,不假思索,为报官职,几方讨好,不谋其事。”
“罢罢,是我作孽,我认,读了那些年圣贤书,竟是全抛在脑后,文人轻文人轻,原是我将路走死了。”
他看向顾湘竹,切切道:“若有一日你还能行科举之路,入朝为官,勿让享乐埋了风骨,这世道啊,文人尚且挣扎,别再少了能做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