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陛下的母亲和弟弟先要三番四次取他的性命,他们不去谴责吴太后和瑞王,为什么反过来要为难陛下?
眼见再争就要过年了,一过年这事儿至少要再拖一个月。
宋柏璋怕夜长梦多,再三权衡下把吴太后关进了凤仪宫,把李思瑾贬为庶民送去给先帝守灵。
也有大臣提出,谢家身为吴太后的亲人,理应全家流放,不用想都知道这是丞相的授意。
宋柏璋目光在下首的谢明修身上停顿两秒,“当晚皇城司和京稽卫都恪尽职守,想是谢家也不知情。”
但皇帝作为上位者,并不需要太多的情绪外露,只需要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够下属揣摩发散。
比如有人会猜,跟随太后去的京稽卫都暴毙了,皇城司都在侍卫处宿醉。皇帝这么说就是不想牵连谢家。
再加上皇帝看向谢明修的目光,答案几乎呼之欲出——保谢明修。
又有人会猜,太后和瑞王造反的事被抓了现行,但毕竟是母亲和弟弟,就算将其公之于众百姓也不会全信,甚至会说皇帝为了弑弟演的一出戏。倒不如低调处理。
宋柏璋岔开话题,任他们胡思乱猜。“今天就开始放年假了,新春伊始,万象更新。有诸卿为国效力,我大颂明年定会开启新篇章。正好养病的时候朕写了几幅对联,赠与各位大人。”
说着,宫人们把厚厚的对联抬上来。宋柏璋随手拿起对联,精准地走到相应大臣的面前,竟无一处错漏。
更令人吃惊的是,每一幅对联的内容都暗合了大臣个人的脾气秉性,这位几乎没处理过朝政的皇帝竟然对他们了如指掌。
大臣们互相交换着眼色,在看到太傅和翰林大学士欣慰的目光时,确认了心底的猜想:皇帝一直在装傻!
谢明修是最后一个收到春联的,翰林大学士缕着胡须走上前,“陛下这字写的越发精进了,让老臣也瞅瞅。”
谢明修笑容一僵,想合上对联又不敢做的太明显。
“五更鸡鸣踏青云,九重龙吟沐圣恩。”倒是工整,林直孝说,“横批是......皇恩浩荡。哈哈,不错。”
翰林都夸好了,别人肯定也跟着附和。
有很多托关系当官的大臣,连字都不识几个,只能从别的地方夸赞,“谢相这副红纸都是压了金箔,熏了香粉的,果然与众不同。”
“这其他字都用金粉入墨,独独‘沐’字纯黑,可是有什么讲究?”
谢景安看来,这副对联完全昭示着皇帝对谢明修的偏爱。
五更鸡鸣踏青云,是暗示谢明修只要肯真心悔过,陛下还会继续宠爱他,保他青云直上。
九重龙吟沐圣恩,更是...更是!谢景安愤怒地掰断了刀柄上的蓝宝石,陛下竟然当着众人的面明晃晃叫他与自己相好。
“皇恩浩荡”,谢明修也配!
领了御笔亲书的春联后,众位大臣喜气洋洋地往外走,连谢明修的心情都不算太差。
只谢景安空着手走在人群中,全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场。他快步走到林直孝和裴学海身边,学着书生的模样行了个礼,“二位大人,下官有一事请教。”
林、裴二人的谈笑被打断,尴尬地随谢景安的手势走到一旁。
谢景安拱手作揖,一副刚直不阿的模样,“陛下与谢明修的对联,想必二位大人也看出其中用意了,为何毫不介意?”
“谢大人这是替谢丞来兴师问罪?”林直孝沉声问。他见陛下对谢景安颇为信任,本以为是可用之人,可现在看来到底是个姓“谢”的。
谢景安本想请教一下,谢明修那封对联那么露骨,两个老学究为什么不生气,甚至还很高兴。
可他语气冷硬,在林、裴二人听来竟以为是谢明修看出了对联对他的嘲讽,以为是他们撺掇皇帝写的。
林直孝上下打量谢景安,甩袖离开。他要赶紧筹划一下,以防陛下糊涂,再栽到谢家人手上。
陛下私下与这二位以师生相称,二位大人帮陛下在朝堂上筹谋斡旋,谢景安不敢放肆。
他悻悻往外走,不一会儿被福宁的徒弟拦住,送给他一个红封。
红封里装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还有一张纸条写着“压岁钱”。
除此之外,还有一副非常迷你的对联,与众大臣对联上的笔迹如出一辙:
——剑鸣金阙绕指柔
——铁甲红绡藏春深
——勤拂拭
谢景安迅速将对联塞回去,脸腾地红了。
同手同脚地回到谢家,路过听竹轩时又听到谢明修的咒骂:“他什么意思?连何庸那个老不死的都是‘待人以礼暖乾坤’的好话,怎么到了我就是这低劣的艳联?他是想威胁打压我,告诉我不去讨好他就做不成这个丞相吗?!”
谢景安滚烫的鲜血冷却下来,心脏被谢明修的话坠下深渊。陛下既给谢明修写了那样的对联,又为何给他也...难道他还想享齐人之福吗?
刚被掰断的宝石彻底在指尖粉碎。
绝。无。可。能。
皇帝寝宫里。
福宁伺候皇帝洗漱完,与他闲聊解闷,“白日里见陛下给谢相的春联,陛下是还念着他吗?”
宋柏璋奇怪,“为什么这么说。”
福宁年纪小,还有些脸嫩,“‘龙吟’‘沐圣恩’什么的。”
“......”宋柏璋没往那边想过,这一被提醒也恶寒了一瞬。
“鸡鸣是说他整天茶饭不思想着钻营,勤勉都用在歪心思上了。踏青云是嘲讽他托朕的关系,走了歪门邪道才当的丞相。龙吟沐恩是个典故,指的是天子之怒。而横批的‘浩荡’音同‘好当’,把他走后门的事情定死了。”
“朕的一言一行自有录事记载,日后有人翻查出这幅对联来,就是谢明修是奸臣的铁证。”
看着福宁恍然大悟,宋柏璋扶额赶人,“回头多看点正经书,别整天想七想八的,满脑子都是些什么。”